玄黄方真劫 第156节

“这不是他的法术。”澈闻真人谨慎地凝神施法,逆潮珠缓缓在掌心浮起,元神骤感法器重如山岳。这种沉重之感并非来自法器本身,而是与逆潮珠相互感应的龙腾海眼,即便是极擅御水法术的渔樵子,御器施法也像是从一块干布中拧出水来,施法之艰难简直超乎想象,难怪会轻易败在庄太甲手上。

“逆潮珠中被施了禁制,与海眼互感相激,直到逆潮珠无法承受互感之力、自毁为止。”澈闻真人稍稍施法便明白了。

庄太甲问道:“毁器之法?”

“差不多,但与一般修士自毁法器不同。庄首席见过那种带着长长引线的炮药管子吗?”澈闻真人讲述道。

方真修士炼制法器不易,用其御劫防身。但万一遇到自己无法抗衡的敌手时,万般无奈下采取玉石俱焚手段,毁器往往是最佳途径。

修士毁器,也有兵解之说,乃是尽全力发动自身神气法力,将法器当成符咒一般施展,将温养积聚已久的法器妙用一口气爆发开来。往往法器妙用禁制重数越多,毁器难度越大,但威力也越强大,甚至有可能大到毁器之人都无法掌控的程度。

而且更重要的是,并非什么人都能施展毁器之法,方真修士闻道修行,追求的是全形长生,不是江湖武者好勇斗狠,也不会动不动就拼死拼活、同归于尽。修行心性不参悟到一定程度,方真修士根本无法施展出毁器之法,因为哪怕最低层次的毁器,也如同自断手足一般,将大耗神气法力、折损修为。

一般修士毁器,是一个瞬间发动的过程,可澈闻真人今日所见,逆潮珠的毁器之法十分特异。仿佛是一座高塔,眼看着片片砖瓦被逐一拆解,高塔本身似乎还维持着大体外貌,但不知什么时候一股强风便能将其吹倒。

毁器之法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就像果实腐朽,除非有当世仙真,施展幻宇逆光的无上法力,或可暂时遏制住逆潮珠自毁过程。但施法之人恐怕还要与逆潮珠互感的海眼潮汐之力相抗衡,一来二去,根本无法长久阻止逆潮珠自毁。

“难怪渔樵子这么自信,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谋划好了!”庄太甲听完澈闻真人的解释,弹指收走几缕针芒,同时驱使渔樵子体内截脉真功法术折磨经脉,逼问道:“我就不信你们没有解决办法,一旦江都被海水淹没,你们半点好处也得不到!”

渔樵子惨叫一轮,可见庄太甲严刑之残酷,但他哀嚎一轮,很快发出诡异笑声:“我们要江都做什么?逆潮珠自毁崩解,本来就不是为了对付你们的!万一那个楚皇后发了疯从皇宫中杀出来,我可抵挡不住!但逆潮珠就算落到她手中,也阻止不了滔滔海潮!就算逆潮珠尽毁,城外海潮也不会退去了,你们猜猜,现在城外有多少百姓遭殃了?”

“丧尽天良!”澈闻真人一向和颜悦色,今天也头回骂人了,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说道:“原来当年龙腾海群鲨侵略东海沿岸、袭扰江都,也是你们的谋划!”

渔樵子七窍流血,没有半点阴谋被窥破的怨怒,反而露出几分得意神色:“不错,你澈闻虽然算不得智计超卓,可总能从细微处寻出线索,如果你愿投身我辈伟业,这天下也有你一份。”

“渔樵子,到底是怎样的诱惑,能够让你堕落至此?”澈闻真人神色一正,缓缓摘下鼻梁上的镜片,“从一开始,你便在顾左右而言他,口口声声权势地位,无非是为了迷惑我等,好让我们往别的方向去判断。但我现在看出来了,你们要的根本不是这俗世凡物……你们是为了金阙云宫而来的吧?”

“金阙云宫!”庄太甲也听明白了,这件原本属于罗霄宗掌门的洞天神器,后来不知为何落入当今陛下手中,可以说当今陛下因之以成帝业,受妖邪觊觎一点都不奇怪。

知晓当今陛下手握金阙云宫者其实不算少,但是在太玄宫中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与金阙云宫相关之事,陛下不言,众人不问,原因为何,无人知晓。

其实从一开始,金阙云宫会出现在陛下手中便很奇怪。当今陛下并不算方真道的修行高人,也就是楚娥英出现在其时还是昶王世子夏正晓的身边后,陛下才开始接触方真修行。至于具体次第境界,从无外人能窥见深浅。

至于金阙云宫的出现就更离奇了,这件原本属于罗霄宗掌门的传承法器,在合扬之乱与楚娥英出走后,无论如何都该传给某位罗霄宗门人。尤其是玉皇顶一役后,罗霄宗门人各携传承器物典籍散离出走,唯独金阙云宫没了踪影,再度现世便已在当今陛下手中了。

原本有人揣测过,金阙云宫其实是由楚皇后掌握,然而一些出入过金阙云宫的太玄宫修士都不再有猜忌,承认当今陛下就是云宫之主。可是就澈闻真人所了解看来,陛下似乎也未曾得金阙云宫的传承法旨,不能完全驾驭这件洞天神器。

至于具体原因,陛下曾在一次闲谈中偶尔言及——

“金阙云宫在等人。”陛下说这话时,正在洞天内中一处莲池旁,“至于它在等谁,朕不知。朕觉得,连金阙云宫亦不知。”

“金阙云宫难道有自己的灵识?”澈闻真人压抑着内心激动问道。

“也许吧,朕的悟性向来平常,真人可不要笑话朕。”陛下看着莲池水波,叹息道:“朕这一生,文不成、武不就,幼年曾闻方真修行,颇为憧憬向往,等真正体悟大道,方知渺小无力。”

“陛下临危登极,挽万民于水火之中,不宜妄自菲薄。”澈闻真人劝道。

“若非妖祸乱世,朕只想做个逍遥王爷,清静度日,如果有哪一天,朕支撑不住了,真人觉得几位皇子中,谁堪托付江山?”陛下问道。

澈闻真人没有回答,甚至一拖便是好几年,他当时认为皇帝陛下春秋正盛,不必像老人一般心境如暮。但今日状况,不由得让澈闻真人回想起这段旧事。

“就凭你和逆潮珠,即便江都城毁于一旦,也夺不走金阙云宫。”澈闻真人对渔樵子说道:“大不了我等护送陛下离开江都!”

渔樵子阴恻恻地说道:“那你们为何还要反抗?任由海潮吞没江都不就好了?反正你们晓得飞游腾翔之术,带走几百个紧要人物不就好了?”

“难道你真的一点悲悯之心都没了吗?”澈闻真人看着渔樵子,不敢相信以前那名热情爽朗的同道,居然变得这么冷血无情。

“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庄太甲五指微屈,丝光针芒渐渐收紧,要将渔樵子活活勒死。

渔樵子浑身筋骨被纤细针丝寸寸割碎,若非凭着修为法力,早就变成一地碎肉,即便如此,他还是毫无惧色,说道:“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阻止灭顶之灾吗?你们看看,是谁来了?”

话声未落,庄太甲与澈闻真人元神中恍惚感应到一股倾天威压,比起那磅礴海潮还要强横三分,仿佛旭日东升,不可遏止。

这股威压对于庄太甲与澈闻真人来说无比熟悉,不用抬头也能猜出来者身份。

“摄提格!”

……

从极高空俯瞰江都城,此刻已经像是海中的孤岛。在摄提格眼中,世间事物都已经没有了原来的色彩模样,是纯粹的气机流变,受逆潮珠所引动的海潮,吞没大片陆地,仿佛名为海洋的巨兽,硬生生从陆地上啃下一块来。

在不久之前,杏坛会因为摄提格引起剧变,导致会场大乱,摄提格眼看仙杏树枯萎崩颓,原属于自己那一份仙杏灵果就此不见,一怒之下大开杀戒,将眼前所见修士全数撕成碎片,也不管对方来自哪门哪派。

若论对青衡道的破坏,第一可能是以陀罗帮为主的化外邪修,攻入药夫子山后劫掠无度,恨不得将这座外丹宝山搬空。而排第二的,应该就是摄提格一个人。狂性大作的摄提格不仅击杀包括净泉掌门在内的多位青衡道高手,而且最后还将药夫子山毁得千疮百孔。

陀罗帮最多就是来抢掠丹药法器、淫辱女修,可没有人会疯到要将道场整个毁掉,而摄提格就是这样的人。杏坛会大乱过程中,摄提格本人没有拿走青衡道一件东西,他的所作所为就是破坏,眼前活物尽数被灭,就连陀罗帮的邪修最后都不得不避开他,唯恐被这个疯子盯上。

当持续三天三夜的破坏结束后,摄提格才从巨猿体型变回原来模样,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方圆数里没有活人胆敢靠近。

“不愧是外道邪魁,青衡道覆灭,阁下当论首功。”一片妖风之中,一名高瘦男子拍着手掌缓缓落下。

摄提格瞥了那高瘦男子一眼,目光转而望向远方。高瘦男子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摄提格身形转身逼近面前,巨大威压几乎要将男子脊梁折断。

“你是不是觉得,能够让我帮你做一件事,就能够轻易号令我了?”摄提格问道。

“不、不……啊啊啊啊——”高瘦男子正想否认,自己四肢忽而自行断裂,只剩下躯干倒在血泊中,像是离水的虾米,不停挣扎,滑稽非常。

“这是给你对我开口说话的惩罚。”摄提格对着重伤的高瘦男子言道:“下一句话的代价是腰斩,再下一句是断头。你还剩下两次机会,想清楚再说。”

高瘦男子只觉得不可置信,摄提格性情之狂暴,已经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跟他说话必须要以性命为代价,难怪上一个派去与他接洽之人没有回来。

“风尊说接下来将要对东境江都动手,还请阁下前往啊啊啊——”高瘦男子话还没说完,腰腹间血花飚散,流了一地碎肠,而且根本没看见自己是怎样受伤的,连芒刃破体的感觉都没有,好像就是忽然断开的。

“江都?我没兴趣,之前得见魏正阳那点剑术修为,我就明白魏存神已经老弱不堪,要拿儿子出来震慑天下。”摄提格忽然笑了:“正剑之道,最后居然也要沦为攀附权势,以求传承不绝。此念一起,剑心已残,还证什么一剑破万法?”

高瘦男子连忙喊道:“当今正朔朝皇后楚娥英是罗霄宗崇明君弟子,亦是剑术高手——”

这话刚说完,高瘦男子整个脑袋胀破开来,一声轻响,化作一探红白肉泥。

“在我面前,提什么高手?”摄提格那如同蒲扇大的巴掌牢牢握住:“都是些不堪揉折的弱者罢了。”

摄提格根本没有心思与别人合作,他也从来没有去深究到底是什么人要颠覆青衡道与朝廷。自从他发现沈天长极有可能已不在这个世间,那么仅存的束缚将不复存在。如果沈天长还活着,摄提格依旧打算再次挑战他,甚至还要将他撕成碎片,慢慢聆听他的惨嚎之声。

下方江都城的玄天六合阵有如大罩倒扣,将江都城上空也一并护住,城中显然有人察觉到摄提格从高空落下,连忙施法加强法力守御之力。

摄提格对此并不意外,任由身躯自由落下,百气流罡熊熊发动,天上骤现双日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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