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家事与情事 第6节

  《论毁除神佛》,笔名铁儿(第28期)。发挥他少时确立的无神论,指出“神道是无用的”,“神佛是有害的”,号召大家“快把各处的神佛毁灭了去,替地方上除一个大害”。

  《中国的政府》(第28期),揭露、抨击清政府为迎接美国舰队来华游历所做出的种种媚外丑态。此篇与《本报周年之大纪念》(第7期)前后呼应,忧国忧民,愤世嫉俗

  《论承继之不近人情》,笔名铁儿(29期),胡适从他三哥继珍伯,人格被扭曲的痛苦事实,演绎出人权的不可侵犯的人道主义精神,持续到以后他的“无后主义”、“社会不朽”观的形成。此文是为雏形。

  同在29期,还发表胡适的诗作《上海电车大桥望黄浦》(冬心)、《赠别汤保民》(适之)、《电车间》(蝶)、《爱情之动情》(适盫)。

  《军人美谈》笔名适盫、《饮食上的科学》笔名适广(均第30期)。

  《缝衣歌》、《军人梦》,笔名铁儿,均译诗(第31期),后者七言诗长歌。

  《中国爱国女杰王昭君传》,铁儿(第33期),热情讴歌昭君出塞和亲,为边境安宁、民族团结作出重大贡献的爱国行为。此篇与《女杰贞德传》,堪称宣传妇女解放运动的姐妹篇。同期还有翻译小说《新侦探谭》,笔名蝶儿。

  同期还有杂感《上海百话(一)》,笔名蝶儿;诗《寄邓佛衷日本》、译诗《惊涛篇》,笔名均铁儿。

  胡适从1908年11月24日起结合时事新闻,针砭时风,发表《白话》社说系列,到1909年1月2日,共4篇。《白话(一)爱国》,社说,笔名铁儿(第34期),大声疾呼,“一个人本分内第一件要事,便是爱国”,爱国的人“第一件不可忘记,忘记了自己祖国的历史”,“第二件便要竭力加添祖国的名誉”。体现作者年少浅显朴素的爱国思想。

  同在34期上,还发表了胡适的《对于中国公学风潮之感言》(骍),翻译格言《金玉之言》(铁儿,至第38期续完),《读〈汉书〉杂记》(铁儿,至第35期续完)。

  《白话(二)独立》,社说,笔名铁儿(第35期),论说人唯有自主、努力、锻炼成才、铸造成器,才能有个人的幸福,才能担负社会的责任,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吃茶记》时评杂感,笔名铁儿(第35期),记在四马路石路一家茶园喝茶,大家冷眼拒绝一名满口斯文的乞丐的乞讨。乞丐用诗经中句来对茶客哀叹,“谓他人父,亦莫我顾!”胡适由人境凄惨生感慨,悟出“为人在世需要自立”,“求人不如求己”的普通道理。本篇与上篇《独立》都是胡适“健全与个人主义”的雏形。

  《白话(三)苟且》,时评,笔名铁儿(第36期),痛斥中国人随便省事,思想懒惰的“苟且”陋习,“是中国历史的一场大瘟疫,把几千年的民族精神都瘟死了”。

  同在第36期还发表了胡适的时评、新闻《中国人文大耻辱》(铁儿)、《慰李莘伯被火》(适之)。李是胡适友人,《安徽俗话报》的主笔。

  《本报周年之大纪念》,社说,笔名铁儿(第37期),明白阐述办这份报纸的五项宗旨:“第一,革除从前种种恶习惯;第二,革除从前种种野蛮思想;第三,要爱我们的祖国;第四,要讲道德;第五,要有独立精神。”

  《呜呼!鉴胡女侠之墓》,时评,笔名铁儿(第37期),谴责绍兴知府残害革命者秋瑾,并“杀了之后,尸首暴露,不避风日”。又盛赞吴芝英、徐寄尘为女侠收尸造墓的勇敢行为,“从此以后,那西湖之上又添了一块极为悲惨的纪念,又添一块极为堂皇的风景。”

  《白话(四)名誉》,社说,笔名铁儿(第38期),主旨是发挥“社会不朽”理论。“小我”将灭亡,“大我”永存社会。引述孔子“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班超“死无所名,非壮士也”的历史名言,所我们做一个人,“正应轰轰烈烈做一场事业,活的时候,千万人受他的恩惠;死的时候,千万人纪念着他的名儿,那才不愧做一辈子的人呢!”

  同期又发表诗作《赠意君》(铁儿)、《赠别诒荪归娶》(铁儿)、《赠别古仲熙归粤》(铁儿)、《晨风篇》(译诗,铁儿)。

  《曹大家〈女诫〉驳议》,胡适这篇长文,至38期连载完,笔名铁儿。是文对曹大家——班昭的《女诫》所加予中国妇女的封建训条,逐一加以批驳。这部《女诫》,“姐姐妹妹们大半没有读过”,却是千年来男人借以来“压制我们的姐姐妹妹”,“把我们中国的女界生生地送到那极黑暗的世界里去了”。这是中国妇女解放的先声。

  初出茅庐的胡适在《竞业旬报》这个有限的天地里,发表了这么多的文章,意义是深远的,诚如他自己所说的,“我不知道我那几十篇文字在当时有什么影响,但我知道这一年多的训练给了我自己绝大的好处。白话文从此成了我的一种工具。七八年之后,这件工具使我能够在中国文学革命的运动里做一个开路的工人。”(《四十自述?(四)在上海(二)》)胡适不仅写文章,而且训练了他做编辑工作的本领,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我编辑这个杂志的工作,不但帮助我启发运用现代口语为一种文艺工具的才能,且以明白的话语及合理的次序,想出自我幼年已具了形式的观念和思想。”(《我的信仰》)这样说来,《竞业旬报》的写作与编辑,便是日后胡适思想体系的嚆矢了。

  胡适参与《竞业旬报》的采编工作,实际上贯穿了他求学中国公学(1906.9——1908.9)、中国新公学(1908.9——1909.10)的过程。因为学潮,胡适随一些激进同学离开公学,自办新公学继续学业,同时又兼了新公学低级班的英语教师、兼批改作文(饶树人、杨杏佛、严庄、张奚若便是这时期他的学生)。其间,他还因为脚气病发,一次在上海南市瑞馨泰茶叶庄、一次回老家上庄养病,因此接触了中国古典诗词,并试着写了不少,因此在中国公学校园里得了个“少年诗人”的名声。1909年10月,中国新公学与中国公学合并,新公学学生可以自由回老公学去,胡适和一些同学不愿回去,就租住文监师路(今海宁路)南林里,闲居上海了。

  《胡适评传》的作者李敖说过:“胡适之不是轻易被了解的人。”诚然,谦谦君子胡适,新公学解体离校后,考取二期“庚款”留学美国官费生前,在上海1910年沉闷的春天,有过一段黑色的日子。

  中国新公学诞生于中国公学争取共和斗争学潮之时。退出老公学的学生自动捐款,加上社会资助、支持,租赁爱尔近路庆祥里作校舍,学生自己管理,(部分学生为之牺牲自己的学业),兢兢业业办校,争口气读好书,艰苦悲壮地支撑了一年多时间,终因经费拮据到十分严重的程度,难以为继了。老公学虽然在吴淞造了新校舍,但生源贫乏,主动招呼新公学。后者藉以中国新公学这块牌子在社会上有响亮的优势,与老公学谈判合并,160多人的新公学大部分学生回去了。曾为之奋斗的胡适的心境,正如他一首五律中所言:“凄凉看日落,萧瑟听风鸣。应有天涯感,无望城下盟!”他和他的革命党的四川同学林君墨(恕)、但怒刚(懋辛)、吴仲实(恂昌)等就因“为一个理想而奋斗,为一个团体而牺牲,为共同生命而合作”,“精神上留下磨不去的影子”而拒不回去。胡适因此两个公学都没有毕业,流落社会了。

  胡适还有一重难言的苦衷:绩溪家庭经济已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哥、二哥和母亲分家(三哥因已承继出去,且已亡故,无权分家,但他的遗孀子女,冯氏还是收留了他们),胡适写信回去,打肿脸充胖子说,“我现在已自立,不要家中的产业”。“其实家中本没有什么产业可分,分开时,兄弟们每人不过得着几亩田,半所屋而已”。在这样的困惑境况中,胡适如何能返乡?他没有本领收拾家庭残局!

  幸好,他的中国公学英文老师王云五好意推荐他到华童公学做国文教师(1910年2月),有了一笔固定收入。华童公学是租界工部局所设的专收贫民子弟的学校,但内部腐败,教员间互相倾轧;学生年龄有二十或十一二岁,极难驾驭。新公学解体后,胡适拿到二三百元(教英文课)欠薪。这样总算在上海住了下来。

  人与群分,他与林、但、吴三同学合租南林里一所房子的西屋。还有一位叫唐桂梁蟒的同学,是戊戌变法六烈士之一唐才常的儿子,亦是趣味相投,密切往来。他们都是日本留学生,都有革命党的关系,1910年的黄兴广州起义失败,接着汪精卫谋炸摄政王载沣失败,以及早二年的钦州起义失败、河口起义失败、安庆起义失败,他们中弥漫着悲观、失望的情绪,爱发牢骚,行为不检点。正巧房子东屋住着一个混血的德国籍教员何德梅。此人不简单,能说广东话、上海话、北京官话,什么中国的玩意儿(吃喝嫖赌)都在行。他把西屋这群青年带上了,“从打牌到喝酒,从喝酒到叫局,从叫局到吃花酒,不到两个月,我都学会了”。不过堕落还是有限度的,因为“我们都没有钱,所以都只能玩一点穷开心的玩意儿:赌博到吃馆子为止;逛窑子到吃‘镶边’的花酒或打一场合股份的牌为止。”但随便怎样,“我那几个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里胡混,有时候,整天的打牌;有时候,连日的大醉。”(《四十自述(五)我怎样到外国去》)

  这种胡混,有胡适的日记为证——

  近日百无聊赖,仅有打牌以自遣。实则此间君墨、仲实诸人亦皆终日困于愁城恨海之中,只得呼卢喝雉为解愁之具云尔……(1910年1月,农历乙酉十二月二十一日)

  晨起,命仆至质库为怒刚赎衣。前此余尝告贷于怒刚,怒刚适无钱,乃质衣以应,今日已除夕,始能赎还,余负歉深。

  客里残年尽,严寒透画帘。

  霜浓欺日淡,裘敝苦风尖。

  壮志随年逝,乡思逐岁添。

  不堪频看镜,颔下已。

  岁莫杂感一律(乙酉十二月三十日)

  是夜,君墨以柬招饮于妓者花瑞英家,且言有事相商。余与仲实同往赴之……花瑞英者,去年余于金云仙家见之,时与金韵籁同处,皆未悬牌应客。君墨称此二人,谓后起之秀,余亦谓然。及今年……近始得之。君墨以余尝称此妓,遂以为意有所属,故今日邃尔见招。

  是夜酒阑,君墨已醉,强邀至金韵籁家打牌,至三时始归。(1910年,农历庚戌二月初二日)

  晚课(华童公学)既毕,桂梁来外出散步。先访祥云不遇,遂至和记,适君墨亦在,小坐。同出至花瑞英家打茶园(围)。其家欲君墨在此打牌,余亦同局。局终出门已一句钟。君墨适小饮已微醉,强邀桂梁及余等至一妓者陈彩玉家。其家已闭户卧矣,乃敲门而入。妓人皆披衣而起,复欲桂梁打牌。桂梁以深夜惊人清梦,此举遂不可却。余又同局,是局乃至天明始终。是夜通夜不寐,疲极矣,然又不敢睡。六时以车独归,独自支持,改学生课卷三十册。(1910年农历庚戌二月初六日)

  离开中国公学,又不愿回老家完婚或做东山学堂校长,胡适经不住十里洋场灯红酒绿

  的诱惑,终于堕落其间——玩牌局,打茶围,吃花酒,上馆子,进戏院(因此结识欧阳予倩),逛马路……通宵达旦,昏天黑地地胡混,最后演绎到极致:酒醉中在马路上与巡警相搏,被抓进租界巡捕房关了一夜!

  这场不光彩的活剧,胡适并不违言,在他公开出版的《藏晖室日记》和《四十自述》中都有较详尽的记录。这里,笔者且以当代语言叙述其全过程。

  1910年3月22日(农历庚戌二月十二日)。

  白天,到华童公学授课。

  入夜,友人唐国华来,邀请胡适及林恕、唐桂梁到一家堂子里去吃酒,喝了不少。出来后乘着酒兴、淋着密雨,又到另一家去打茶围。雨越下越大,下了几个钟头都不见停。夜深了,林唐等欲留胡适打牌,但胡适因为明天要给华童公学上国文课,坚持雇了人力车,走了。林唐等见他能谈天,又能在一叠“叫局”票子上写诗词,以为不会有事的,让他独自先去了。

  胡适一出门,上了人力车,冷雨冷风扑怀而来,顿时烂醉如泥了……

  3月23日(二月十三日).。

  晨,天明了,胡适终于醒了。眼睛还没有睁开,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躺在又冷又硬的地上;没有盖棉被,似乎是自己的一件裘皮袍覆在身上,就下意识地叫他的仆人“老彭!”这时他发觉覆在身上的皮袍很湿,又喊了两声“老彭”仍无回应,吃惊地睁开眼睛,着急坐了起来。奇怪!自己睡在一间又黑又小的房内,只有前面现出亮光,看过去好像没有门。室外有蓬头垢面的人来往。他问旁边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人家哈哈大笑地回答说,“外国旅馆呀。”这时胡适定睛一看,门外有一排铁栅栏。认真听听,还有“的托的托”的皮鞋走路声,一个中国巡捕走过去了。胡适终于明白,昨夜是在巡捕房里过夜了,但他不清楚是自己一个人,抑或茶围同席者诸君?明白处所后,顿觉脚很冷,原来一只脚没了鞋子,而且沾了不少泥水!不仅皮袍子湿,而且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污泥遍体,好冷呀!胡适摸不到那只掉了的皮鞋,只好扶着墙壁光脚走去,隔着铁栅栏向巡捕打听个确切。

  “这是巡捕房!”

  “我怎么会进来的?”胡适不解地问。

  “你?”巡捕睁大眼睛,觉得这个醉汉颇有趣:“你昨夜喝醉了酒,打伤了我们兄弟,半夜里进来的。”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天刚亮,早呢!”这个巡捕还是好心的,接着补充了句:“八点钟有人会来,你就知道了。”

  3月23日8时,草长莺飞大好春光飞掠公共租界工部局某巡捕房的院子,胡适蓬头跣足、浑身泥水在被带去一间写字房。他们让他在水龙头下洗了脸。胡适从一面破镜里照见了颜面,额头、脸颊上处处是伤痕,然而他仍不知何故有此遭际。开始过堂了。写字桌后坐着警长,他问过胡适姓名、事由诸项后,传来与胡适一样浑身泥污,标志718号的巡捕,指着胡适启问道:“就是这个人吗?”

  “就是他!”718号巡捕回答。

  “你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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