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维克多咬紧嘴唇，嘶嘶地吐出一句“妈的”，狠狠地朝自己的脸上扇了一瓜子。
“头……头儿！你在干嘛啊？”几名小弟赶忙上前，拉住了维克多的手。维克多用力挣脱，将两只手攥在身前，避免被他们看出来自己的战栗。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维克多快速地摆了摆手，接着又轻轻地推搡了一下那个最先发问的小弟。
“你也给我清醒清醒，谁说站在最前面就是送死的？你们看看周围，给我睁大眼睛看看……”
说着，维克多将众小弟的视线引向四周。
“看看咱们自由军的好汉！那边，帕拉多瓦的绿林兄弟会；那边，图文加的高脚山羊团；还有那边，奶奶的，那可是海德拉默的铁寡妇团，她们中间随便挑一个出来，你们这群废物一起上都不一定打得过……”
维克多一一细数自己所知道的野路子佣兵团和强盗们，用极尽夸张的手法描述着他们那些称不上传奇的经历。
众小弟们听得如痴如醉，就好像自己的身边真的全是高人一样。但只有维克多清楚，那些人和自己没什么两样，都是苟活在这个世界的岌岌无名之辈。真正的英雄要么活在传说中，要么活在自己永远也够不到的地方。
而他们，他们就是炮灰。
但维克多绝不能让他的小弟们认识到这一点，这样的残忍让他一个人吞食足矣。起码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也要像英雄一样死去。
“你们！都给我听着！”维克多突然来了精神。他踮着脚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对着一众小弟高声道：
“就像我说的，我们是自由军，不管杀多少人，怎么杀，都和别人无关！所以，等到时候开战了，就把你们这些年学的本事都拿出来！他们有盔甲，我们就砸烂他们的盔甲；他们有利爪，我们就削掉他们的爪子；他们不倒，我们就把他们砍倒！”
小弟们看着维克多，露出了狰狞而喜悦的笑容。维克多记得那个笑容，当他们还是强盗的时候，当维克多还是大名鼎鼎的“灵猫”的时候，每当他们外出劫掠时，他的小弟们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很好！表情很不错！”维克多一拍手掌，回应以同样的神态，“等我们打赢了这场战斗，战利品都会随我们挑选。我们为整个人类打了头阵，我们当然有这个权利！”
“可是老大，我听别人说下界是个穷乡僻壤，他们的士兵甚至都不穿衣服，到时候还有啥战利品可拿啊？”其中一个小弟提出了疑惑，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
“所以才说你们是一帮蠢蛋！”维克多颇感不争气地摇了摇头，接着将双手拖到自己的胸前，“谁说一定得是财物了？你们就没听说过下界的魅魔吗？那可是极品，等我们打败了下界人，他们的女人不是随便我们挑？”
“欸嗬，就是啊！”小弟们恍然大悟，脸上的喜悦更上了一步。那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让维克多感到欣慰，却也感到罪恶。
“老大！你快看！”
就在这时，一个小弟惊诧地指向海的方向。维克多回过头来，却看到乌云自海的上方汇聚。接着，数道水柱腾空而起，而海面，海面则像是被无形的双手撑开一般撕裂出一道巨口。
“奥古斯都啊……”
维克多哑着嗓子道，不自觉地说出了他奶奶最喜欢用的感叹语。
他从不敢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会见识到这种末日般的景象，可它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回过神来的时候，下界的军队已然越过乌云所包庇的阴霾，朝着海岸线冲来。
“为……为了摩根！”
他的身旁，一个穿着破烂皮甲，不知从哪里来的冒险家举起了剑，大声地吼道。他的手颤抖得明显，维克多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能够好好地握剑。
“为了人类！”另一边，某个流浪法师不甘其后，双手举起法杖，用更高的格局喊道。
“为了塔里城！”
“为了绿林兄弟会！”
“为了克罗尔辛德大人！”
越来越多的人喊出了自己的宣言，一时间，人们的声浪甚至短暂地盖过了海域上的惊涛骇浪。
“他妈的，都到这时候了还讲些什么漂亮话……”维克多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抽身拔出了自己的短剑。
“为了女人！兄弟们，跟我冲！！！”
第337章 破晓之战（三）
猎隼滑翔于战场上空，大展的双翼在地面上留下不断运动的影子。他的阴影划过一具又一具尸体，掠过一处又一处火光，却未曾在哪一处多停留一秒。
它的眼中并没有对亡者的悲悯，也没有对生者的敬佩。它只是作为观察者，从更加宏观的视角去度量整个战场。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斗。下界的铁蹄迅速踏破了自由军的防线，随之而来的便是残忍的虐杀。
兽人仅仅是穿着粗制滥造的盔甲，手拿大骨磨成的棒槌，就足以把那些自诩为老手的人类战士碾成肉末；而高等宫廷术士则动用起闻所未闻的禁忌之术，将死亡的触手带向整个战场。
流浪法师们在死灵之火中忍受着焚烧灵魂的痛楚；猎人们在食尸鬼骑手的追杀下沦为猎物；强盗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战利品，却被猎头族的恶魔收去了头颅；雇佣兵们尚未来得及砍出第一剑，便被狂暴的军用野兽撕成了碎片。
法术的轰击声、刀剑的碰撞声、难以分辨身份的嘶吼与鸣叫……无数的声音夹杂在一起，随同海面的惊涛骇浪而涌动。
这场听似公平的搏杀，实则是一起纯粹的虐杀。来自世界各地的12万余人所组成的头阵，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被屠杀殆尽。人类的先卫，成为了下界人献给费格勒斯的第一份祭品。
随着第一防线的全面溃散，下界军队不知疲倦地再度发起进军。而这一次，由各国正规军所组成的防线成为了人类最后的盾。
“将军……请下令。”
“你的声音在颤抖，克莫森。”
“……”
弗里德曼凝望着对方的眼睛道：“我们在一起战斗多少年了，二十六年？”
“分毫不差，二十六年。”名为克莫森的白石骑士点头道。
“嗯，北洛克森的叛乱、悼念者的剿灭任务、摩根海姆战役……我们一起经历的每一场战斗，我记得很清楚，我知道，你总是会在战斗来临前紧张。”
听到这句话，克莫森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我也记得，你总是会在战斗来临后，贡献出百分之百的勇气和力量。”
“……将军？”
“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克莫森。适度的恐惧是一剂良药，它让你明白生命的可贵之处，而人总是会为此拼尽全力。”
弗里德曼拍了拍克莫森的肩膀，向前一步。
“是时候了，吹响号角。”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