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雍的一身华服不同，托连恩所穿的是最普通的棉麻长衣，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寻常的旅人一样。
这令吴雍心起疑惑，但转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这是一次秘密来访。
“好久不见，吴雍阁下。您的那颗云椿还在我的宫殿里茁壮成长呢。”托连恩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看起来和在赫尔姆加德时全然不同，没有一点身为国王的架子。这让吴雍也稍稍放下了内心的疑惑和戒备。
“自从上次相见也过去两个月的时间了，但摩根和安特利维奇都发生太多的变故了。”吴雍向身后的圆桌示意了一下，“请坐吧。”
两人先后落座在圆桌的两侧。吴雍习惯性地拿起了茶壶，这才意识到在这种场合下，端茶倒水的事情应该是由仆人来负责的。
“很抱歉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接待您，出于各种原因，我们这里还没有专门的侍从。”吴雍一边说着，一边为两人各倒上一杯芬恩新近发明的调制水果茶。
“您不必感到抱歉，实际上，我很喜欢这种氛围。”托连恩拿起水晶杯喝了一口，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被十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偷偷盯着，可不是用来谈话的场合。”
吴雍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假装随意地问道：“您的那位斯特洛韦尔朋友呢，没有和您一起来吗？”
“迈尔去了耶兰城，去解决我们和自由城邦联盟之间的一起债务问题，这一次，我只带了我的一名亲信侍卫过来，而他正被您的厨师热情接待。”托连恩又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满足之感溢于言表。
“让我猜猜，是您亲自派他去的？”
托连恩放下手中的杯子，露出了一个不言而喻的微笑。
“既然您如今也为一国之君，那么请让我问一个问题，您认为君王是诸神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吗？或者说，王权，在不逾越神权的界限内，意味着绝对的自由吗？”
吴雍略略思索了一下，答道：“我曾听说过一句古话，水可载舟，亦可塞……不，亦可覆舟，意思是水能够承载船只，也能淹没船只，如果王权真的意味着神权之下的绝对自由，那这份自由迟早会葬送在民众的洪水之中。”
听了吴雍的回答，托连恩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您是位有理想的人，或许可以说，诗人。自古以来的君主都有过类似的理想，无论是暴虐的，还是仁慈的，没有人的国不过是死国，没人爱的国王则是死王，即使是我父亲那样的暴君，也曾在我小的时候教过我这个道理，可是……”
托连恩停止了笑意，变得严肃起来。
“却没人做得到。一旦尝试倾听平民的想法，你就会发现，所谓民众的意愿，就像是海德拉默的沙子，多得数不清。它们暴晒在日光下，随风而行，飘忽不定，可一旦有什么动荡，就会掀起狂乱的沙暴，在风力的牵引下朝着一致的方向前进，摧毁所见到的一切。没人能满足所有的民众，就像没人能让海德拉默的沙漠之海停止流动。”
吴雍一时语塞，现场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
托连恩的嘴角重新释出一个微笑，他再度将水晶杯拿起，颇为享受地喝下一大口果茶。
“请把我刚才的话忘掉吧，那只是一些牢骚罢了。哦，不得不承认，这个甜茶的味道非常不错。”
“如果您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厨师把配方告诉您的侍卫。”吴雍也借机转移了话题。
“再好不过了，十分感谢。”托连恩愉快地将双手托在身前，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有那么一刻，吴雍差点忘了对方是一位正统的国王。
“那么……说回正题。”吴雍坐直了身子，“您私下到访圣国，是有什么事情吗？”
托连恩端视着吴雍，眼神中多了一层审视的意味，“让我们回到那个没有问完的问题：除去民众这个因素之外，您是否认为，王权意味着绝对的自由？”
——还来？这是什么文字游戏吗？
吴雍有些没好气的想到。但刹那之间，先前对话中的蛛丝马迹却被这再次抛出的问题连在了一起。
秘密访问、被支走的迈尔.斯特洛韦尔、几十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你是想，和我讨论雷德拉.斯特洛韦尔的事情。”
第260章 王的密谋
托连恩微微向后一仰，以这种方式表达了赞同。
——原来如此。
吴雍在桌下暗暗地捏了下腿。
其实，早在赫尔姆加德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明明只是一个毫无官衔的贵族之子，迈尔.斯特洛韦尔却能够像首席大臣那样站在王座旁边，毫无忌惮地驳斥吴雍，甚至不给国王本人留下说话的机会。
但仔细一想，一切却又顺理成章。
那个年轻气盛的男人自幼作为国王的挚友陪伴在他的身边，但这一切不过是雷德拉.斯特洛韦尔的安排，是那只老狐狸安插在国王身边的“眼”，借以控制和监视国王的一举一动。
身为安特利维奇之君的托连恩.摩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只手遮天，或许他的身边早就遍布了雷德拉的人。而托连恩本人虽然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但内心里却早有打算。
——几十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您是否听说过摩根的近况？”托连恩突然问道。
“或多或少。”吴雍模棱两可地答道。
事实上，拉格纳族裔们在埃辛的指挥下奔赴摩根各地，除了带回许多四处流亡的族人外，还为吴雍带来了路上的所见所闻，其中就不乏关于雷德拉近期动向的消息。
“我可以和您分享一些我们的情报。”托连恩接着说道，“摩根海姆之战后，那些魔物四处溃逃，其中大多数追着下界的风跑回了科莫山以西。雷德拉自掏腰包雇来六支自由城邦的雇佣兵团，并将他们派往极西，打算清剿盘踞在那里的魔物。”
吴雍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他所知道的部分。
“不过，雇佣军团似乎遭遇了麻烦。残余的魔物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多，再加上摩根的极西仍是冰天雪地，对那些常年生活在温暖地带的城邦人来说无疑是灾难。就我所知，目前极西仅剩下一支军团了。”
吴雍下意识地抬了抬眼，这就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了。
“看来您的情报总管需要更新一下情报了。”托连恩半开玩笑道，“雷德拉为了稳定民心，已经从自由城邦联盟雇佣了新的军团，并为他们订购了大量的加厚冬服——当然，用的是王家的钱，这就是我让迈尔去解决的债务问题。新的军团已经在昨天抵达了近冬港，雷德拉本人也打算亲自出征，带领军队深入极西。”
“谢谢你的善意分享，这么一看，我们的情报总管确实该更新情报了。”吴雍向前微倾道，“这么一说……雷德拉会在最近离开摩根海姆？”
“如果我的人没有估计错的话，应该是三天后。”
这也就意味着，执掌着摩根政权的人将要远离他的大本营。而托连恩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铲除这个一直压在他头上的枭雄。
“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男人，但我听说雷德拉上任后做了很多实在事，很得摩根人的民心……你打算怎么做？”吴雍试探性地问道。
“民意是一剂猛药，如果有谁试图用它来医治一个生病的王权，往往只会矫枉过正，走向另一个极端。”
“你的意思是？”
“雷德拉的政权不会长久的，他只是在表演，给摩根人看他们想看到的一面，可一旦真正的欲望暴露，便会掀起新的浪潮。我希望与您共同完成的，就是提前推起这波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