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伏妖传 第36节

呼喊声近在眼前,在我无所是从的那一瞬间,水潭下面一片白白的影子里,有一道影子轻轻的浮上了水面。

我看见了一丛乌黑的头发,像流云似的在水中荡漾,黑发漂动,渐渐的,发丝之间露出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我趴在小船边,把这张脸看的清清楚楚。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张脸,可是在此刻,我却觉得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

她很好看,却又很消瘦,眉头微微的皱着,眉宇间仿佛有一缕一生一世都化不开的哀,化不开的愁。她浮出了水面,似乎就那么定定的望向我,一时间,我分辨不清楚她的脸庞上到底是潭水,还是泪水。

“六斤……”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充盈着一种在此时我尚且看不懂的目光,她很小心的,慢慢举起了自己的手:“六斤……”

我的脑子,又像响起了一串炸雷,陡然间,我突然发现了,为什么我从未见过她,却又觉得如此的熟悉。

我的眉眼,五官,长相,隐隐之中和她有几分相像。我趴在小船边,脑子越来越迷糊,我只想离她再近些,看的再清楚些。

噗通……

我彻底的失神了,一头栽入了水中,潭水凉的刺骨,在我落水的一瞬间,那道影子,轻轻的把我揽到了怀里。

一下子,我就感觉不到冰冷刺骨的潭水带来的寒气,我只觉得,周身上下顿时暖了,如同依偎在这世上最安全,也最温暖的怀抱里。

“六斤,孩子……你……你认得我吗……”这个女人有一点点迟疑,她还是那样定定的看着我:“我姓沙……你认得我吗……”

我的脑子是糊涂的,甚至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处,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头所有的疑惑,彻底的解开了。

我自幼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的身子不好,很弱,当时生下我不久之后,就离世了。可是我知道,我娘姓沙,叫沙芊芊。

“你是……是娘吗……”我这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口疼且酸楚:“是我娘吗……”

“六斤,我的孩子……”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紧紧的抱着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无影无踪,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我的脸颊上,哭的泣不成声:“孩子……我的孩子……”

我的心彻底碎了,我只相信,铁打的汉子,到了此刻,恐怕也要潸然泪下。

刹那间,我从小到大所受的那些罪,所吃的那些苦,全都压抑不住,统统的爆发出来,失声痛哭。

或许,就和庞独说的一样,我们七门的汉子,把血流尽了都不能流一滴眼泪。我相信我陈六斤到了什么时候,都能记住庞独的话。可是在娘亲的面前,自己永远都只是个孩子。

“娘,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我流着眼泪,只觉得意外,娘去世的那么早,我以为她已经被爹安葬在了什么地方,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娘会在黄河的河眼中这片死水水潭里。

“不在这里,还能在何处?”娘的眼睛,泪水不断,眉宇间的那缕无法化去的哀愁,似乎又深了些:“我嫁了你爹,就是七门的人,生是七门的人,死了,也是七门的鬼,这里是河眼重地,这片水潭里,不仅有我,还有七门很多女眷……”

我稀里糊涂的,却能听懂娘的话,似乎很多七门人的妻子,死去之后都不埋葬,被送到河眼来,守护这片水潭。如果是七门之外的人进了河眼,势必会受到一重又一重的攻击。

“这又是凭什么!”我心头生出一股无名火,我听燕白衣说过,我娘是个很好的人,家世也算显赫,是当年名动大河滩的连沙寨沙家的人,娘十几岁的时候认识了爹,抛开自己豪门家世,义无反顾的跟了当时一文不名的爹。

相濡以沫,相夫教子,生前没有享过一天福,暂且不说,就算死了都不得安宁,还要被送到河眼里来守护水潭!?

“六斤……孩子……你莫恼……”娘仿佛被触动了心头的隐痛,哭着跟我说:“娘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能好好的……这么多年了……我只求能看看你,看看当年那个哇哇啼哭的小六斤,现在是不是长高了,长大了……今天总算看见你,好孩子……娘知足了……就算永世不得轮回……也……也心甘情愿……”

“娘!”

“孩子,好好的活着,从此之后,不要再记挂我……去吧……”

轰!!!

骤然间,娘仿佛狠心把我从怀里推开,我一急,脑子顿时清醒过来。我就泡在水潭中,已经看不到娘的身影,但是,水潭的深处,仿佛有一道白影子,慢慢的越沉越深。

“娘!!!”我冲着水潭大吼,可是,水潭平静了,又如一片死水,空荡荡的河眼里,只剩下的不甘又凄苦的叫声在回荡。

我想要潜入水中,但冰冷的潭水激的我一个哆嗦。

追下去,有用吗?娘已经去世了,去世了那么多年,我现在追上去,又能如何?

我翻身上了小船,浑身湿淋淋的却浑然不顾。此时此刻,我的心念,仿佛在无形的变化着。

第四十九章 再入河眼

我的心念,似乎变了。

从我认识庞独之后,我就觉得七门的人都是好的,热血忠义,匡扶正道。大河滩上,不管是七门的朋友,还是七门的死敌,都得翘着大拇指说声好。

然而,七门的名声,是怎么换来的?有谁知道,七门背后的那些无名无姓,诸如我娘那样的人,有多苦的命,背负了多重的负担?

我年纪还小,本来没有想的那么多,那么远,但现在我就在想,如果将来我也娶妻生子了,我的妻子,是否也得沉沦在这片暗无天日的河眼中,我的儿子,是否也得和我一样,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四处行走奔波?

我没有任何办法,而且庞独还没得救,我重新划动小船,一直划到了水潭对岸。我背着庞独上岸,脑子里始终很乱,步履蹒跚。

水潭对岸,又是一条宽且直的通道,通道两旁,照例用石砖砌出墙壁,我不及观察墙壁是否带着夹层,只想赶紧找到离开的路。

这条通道很长,走了好半天,眼瞅着油灯已经将要用尽。如果油灯耗尽,两眼一抹黑,那就只能重新返回,到入口那边的灯槽里再取油灯来用。

油灯里的油快要见底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堆石头,通道好像是到了尽头了。我觉得头大,如果没有路,就必须绕回,我回头看看庞独,他嘴巴和鼻子不再流血,血迹都干涸在嘴边,却始终都没有苏醒。

我背着他跑到通道尽头的石头前,石块杂乱,但是踩着石块,还可以朝前再走那么一点,等真正站在这堆石头上面的时候,我发现石头后面全都是土,且土里面,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树根和草根。

看到这些,我就开始盘算,从水潭再到这儿,距离着实不近,如果我们现在还身处河下,那么这些树根草根是绝对看不到的,由此可见,若是挖开这些土,上面多半会是陆地。

我一下来了精神,轻轻放下庞独,拔出腰里的刀子就去挖。土里夹杂着石块,挖起来很费事,但是越挖越顺手,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土哗啦一下塌了,一缕月光从上方倾斜照下。

我大喜过望,月光透射进来的那一刻,还吹进来一缕带着水气的河风,我在河边长大,对河风再熟悉不过了,毫无疑问,我竟然就挖出了一条离开这里的通道。

我赶紧探头出去看了看,天还黑着,周围非常荒,但应该还在原来的河道附近。察觉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我把庞独给弄上来,小心的把挖出来的这个口子给重新填好。这地方是河滩上的荒芜之地,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到这里会有一个被填起来的洞。

抬头看看月亮,我辨清方向,朝着宋百义和猫女他们停留的地方而去。彼此的距离不远,最多也就是一里地的样子,等我跑回去的时候,黄三儿正眼巴巴的瞅着河面,他估计以为我是从河里下去的,肯定还得从河里出来。

“哎呀?”黄三儿看见我从那边跑了回来,当时就吃了一惊,想过来问,可是我暂时没空搭理他。

我把庞独放下来,黄三儿倒真是热心肠,一直在帮忙。说实话,这家伙虽然不着调,不过各种经验是很丰富,从上到下把庞独看了看,跟我说庞独没什么大碍。

黄三儿弄了一点药给庞独灌下去,我就在旁边守护。过了小半个时辰,庞独才慢慢的苏醒,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我心里就埋怨老祖爷,下手也太狠了。

“哥,你不要紧了吧?”

“老子没事。”庞独抬眼就看到猫女和黄三儿,后面的话就不肯说了。我知道他想让猫女还有黄三儿避嫌,可是我又不好一直撵人家走,所以扶着庞独,两个人朝远处走了十几丈。

庞独晃晃头,又动了动拳脚,他的根基打的非常扎实,老祖爷出手惩治是很重,不过庞独还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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