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己这位左右手的诘问，武藏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淡淡问道：“那你知道，一斤精米，可以换成多少麸糠和糙米吗？”
面对莫名其妙的反问，义隆下意识愣了一下，皱眉道：“我当然知道，一斤精米的价钱，可以买三斤麸糠和糙米。”
说到这里，他又扬起眉头，语气愤怒道：“可是，就算是麸糠和糙米，他们也贪了三分之一！而且，那玩意是给畜牲吃的，根本就不是给人吃的！你……”
“诶，火气别这么大。”不等义隆把话说完，武藏突然拍了拍桌子，打断了他后面的话，笑道，“来来来，一起吃点，暖暖身子。”
被打断的义隆噎了一下，眉头几乎已经拧成一团。
但是看着老人那清明的眼睛，他还是强压下怒意坐了下去。
“义隆啊。”武藏从热锅中夹出几块肉来，递到义隆碗中的同时低声道，“你见过因为吃土而活活涨死的人吗？”
手中端着碗想要迎上去的义隆，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僵在了空中，脱口道：“什么？”
吃土，活活涨死？
“你看，你没见过，你甚至没见过树皮都被啃光的情形，你以为平民们现在就够惨了。”
武藏自顾自地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从战国末期侥幸活到了现在，年轻时凭借一把刀与各国各地的武士交手，从十三岁到六十岁死战百十余次没有败绩。”
“但正因此，我才知道行将饿死的灾民，其实早就已经不算是人了。”
此话一出，义隆猛地瞪大眼睛站起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老人。
明明雨隐村能够走到如今，都是因为这位老人的带领！
所以在其他同伴都偏向半藏的时候，他才会选择继续留在武藏大人身边。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话居然会从武藏大人的口中说出来。
“震惊吗？”
武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因为，你没见过快要饿死的人是什么样子，你也没见过战争爆发后凄惨的现实，你终究是一个不事生产的忍者罢了。”
“什么尊严，什么体面，什么畜牲吃的，什么给人吃的，那些东西都是吃饱后才能考虑的事情！”
“人饿到一定程度，不会考虑吃什么，更不会考虑好不好吃，甚至都不会考虑能不能吃。”
“只要可以活下去，别说是麸糠粗米，草根、树皮、泥土，他们都能吃下去！”
武藏微微抬头看向义隆，目光深邃道：“甚至，他们会彼此交换孩子，然后……”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看着义隆那惨白的脸色，摇头苦笑道：“一斤精米，换三斤麸糠和糙米，就等于原本能救活一个人的钱，现在能救活三个人。”
“虽然它们没有营养，甚至不易消化，但是他们却能饱腹，能让更多的人，再多活几天。”
“你说，这笔买卖，我算错了吗？”
一时间，义隆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脑海已经变成一团乱麻。
只能无意识地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无力反驳道：“这……赈灾的钱粮不够，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向大名殿下，再请求拨发……”
“而且，那些本就不多的赈灾粮款，大半都进了那些商人的口袋……”
闻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武藏眼中闪过一丝悲色，讥讽地笑了笑道：“再拨钱粮？钱从哪来？粮库早就是个空壳子了！粮从哪来？难道继续征税吗？！”
“至于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我们如果不喂饱他们，他们又怎会卖给我们粮食？好歹，他们只是贪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依然可以多救一个人！”
“如果没有你口中的混蛋商人，没有你口中给畜牲吃的麸糠粗米，那你在城外看到的，就不是骨瘦如柴的难民，而是一堆被啃食的白骨了啊！”
武藏此刻唯一且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早点想出种粮食的办法，没早点尝试摆脱对大国的依赖。
听到老人那越发低沉的声音，义隆脸色惨白地向后踉跄几步，大脑一片空白摇着头呢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居然是这样……”
“那，那您之所以，一直没有反抗砂隐，难道也是因为……”
武藏缓缓地低下头，从锅里夹起一块肉，轻声道：“你以为我想要冷眼旁观吗？你以为我想当缩头乌龟吗？”
“我可是武藏啊，曾经的剑圣武藏，铁之国那群老家伙，哪个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哪怕我已经老了，也依然能挥动刀剑。”
“但是，反抗？复仇？轻飘飘的四个字，轻飘飘的两个词，后果会多么沉重？”
“半藏尚且年轻，可以猖狂得意，可以充满野心，但我不行，我现在是雨隐村的首领，肩上扛着数千数万人的性命，我不能赌，也赌不赢。”
“一旦战争的规模再继续扩大，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只是借路，雨之国将成为大国的牺牲品，将成为他们共同打击的目标。”
“‘复仇’，是我们现在承担不起的奢侈品！”
现在的雨之国，除了苟活，没有任何出路。
只能苟活到战争结束，再去想办法徐徐图之。
但就算是想要苟活，前提也是大国无视，否则一旦被盯上了，连苟活都没是奢望……
嘭！！
就在两人失神的时候，铁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不，不好了，武藏大人！”
一名雨隐忍者急匆匆跑了进来，满脸惊恐地喊道：“砂隐！砂隐再次劫掠……”
说到这里，他又慌忙摇头，惊惧道：“不，这次是屠杀！两个村庄，数百人，尽数被他们屠戮殆尽！！”
“半藏，半藏大人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带人赶过去，对砂隐部队进行堵截！”
武藏十分平静地听完所有消息，看着在沸腾热锅中起伏的菜肉，低声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命运总会追上我们变慢的脚步，直到达成它为我们选定的未来。
第112章 黎明前的黑暗，最难熬（求月票！！）
“唉，现在这个世道……”
破晓城的渡口处，纤夫大致说了一番自己的见解，深深叹了一口气：“说白了，我们只想求个活路，但也只能随波逐流。”
“以前虽然辛苦有风险，但一天还能挣一点钱，如果每天都有活的话，比种地赚的要多得多。”
“可是，如今雨之国乱成这个样子，来此的商船数量越来越少，经常半个月一个月没活儿干。”
“而且那位半藏大人穷兵极武，每次对砂隐出手都死伤一片，然后继续软硬兼施将人收走……”
“我，我儿子就是这样走的。”另一个纤夫垂着脑袋，花白的头发凌乱沧桑，哽咽道，“本来以为他能过上好日子，说不定还能养活一家人，结果……”
“结果没有死在木叶和砂隐的手中，反而死于半藏无意逸散的毒气中。”
那名为首的纤夫补充了他没说完的话，最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最后确实给了一些抚恤金，但那可是未来一家人的顶梁柱！”
“我这个老伙计本来指望那孩子，以后可以帮自己分一分担子呢，结果好好一个壮汉就这样死了。”
“所以，我们才会来此，碰碰运气……”
说到这里，纤夫有些怯弱地抬起头来，小心翼翼打量云川的表情。
“这样啊……”云川只是眼帘微微低垂，遮住了那双闪烁的眼眸，低声道，“真是令人同情的遭遇。”
这些纤夫所说的话，验证了长门得到的情报，也补充了许多细节。
雨之国的都城就位于雨之国的南部，以前因为毗邻火之国和风之国两国，所以要比云川所在的北部繁华许多。
也正是因此商船的数量也要远超北方，所以这些纤夫们以往都是聚集在南方。
但是，如今风之国和火之国之间的战事越发频繁，砂隐那边显然也知晓自己后劲不足的弱点。
所以，他们最近未雨绸缪般疯狂劫掠边境，想要减缓自己手中资源的消耗速度，以此来争取更多和木叶对垒的时间。
原本因两国而商业繁荣的雨之国南部，只要是位于砂隐部队行进路线的村庄，几乎是全部都遭到了或多或少的劫掠。
这种情况下，显然不会再有什么商船，还敢冒着风险留在南方。
而野心勃勃的半藏在趁机扩张势力，将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收入自己手下，但是他和手下的雨忍们又不事生产。
随着半藏手下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他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大，但要消耗的钱粮也越来越多，到最后还是会由平民们承担。
——要么等着活生生饿死，要么去当半藏的炮灰。
大部分人会选择哪个，显而易见，去当炮灰，至少还能再多活几天。
甚至，就连当炮灰都需要条件，老弱妇孺只能静静等死。
这群纤夫不想等死，也不想当废物炮灰，才从南方渡江过来，想来北方碰碰运气。
或者说，是从一些商人的口中，听说了什么小道消息……
“……”
云川微微抬起眼帘，迎上那双闪躲又带着希冀的眼睛，语气温和地笑道：“如果诸位信得过我，也可以加入破晓城，只要你们勤奋肯干，保证不会饿到肚子。”
说罢，他伸手指了指那边尚未开发的荒地以及那些山贼留下的破旧房屋，淡然道：“先把这些房子清理出来，诸位暂时在这里过一晚。”
“明天会给伱们送工具，土墙全部推倒了重建，房梁能用的就收起来，朽坏的就当柴劈了烧。”
“一个月内，你们自己把房子建好，然后直接去开垦山地。”
这时，一名纤夫突然举起手来，尴尬道：“大人，我不懂种地，也不会建房，怎么办？”
其余那些纤夫也是一副兴奋之余惴惴不安的样子。
“不懂可以学，有人会来教你们。”云川摆了摆手，“粮食不用担心，肯定不让伱们饿着，只要把土地开垦出来，给你们户籍和田契，三年免除赋税。”
云川面前的几十号纤夫，虽然懂得耕种的人很少，但听说开荒就能有田产，而且三年都不用交赋税，一个个都兴奋憧憬起来。
“真的，真的可以吗？”为首的那名纤夫喜不自胜，恭敬道：“我代表这群老伙计由衷地感谢您，真的谢谢您！”
很快就他们以家庭为单位，各自选择一处废弃的房屋，完全不需要云川派人督促，自己就能非常积极地去做。
“秋雨大叔。”
云川示意秋雨附耳过去，轻声叮嘱道：“你负责管理这些新人，明天给他们送来工具。”
别让他们一盘散沙的建房子，要商量好先建谁的再建谁的，提前规划好这样速度才能快。需要石匠和木匠的话也去要。”
“还有，无土栽培如果可行的话，就从他们开始推广出去。”
秋雨点了点头，正想应声答应，却被突然打断。
“记住，这种事情，绝不可强迫！”
云川表情严肃地提醒道：“毕竟是闻所未闻的技术，他们会心生疑虑很正常，可以先用我的那几块试验田，如果可以丰收的话，他们自然趋之若鹜纷纷效仿。”
闻言，秋雨愣了一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这里距离破晓城有一段距离，接下来接收的后续流民难民，都会安置在此处与城池之间，再慢慢地建屋开荒连成一片。
念及此，秋雨不禁佩服这位云川大人的目光长远。
按照那些个贵族商人的思维，赚钱收粮都应该存起来才对。
他们一定选择储存足够的钱粮，然后寻块好地皮建大宅，土地也要尽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有粮有钱有地，还有豪宅大屋，还要买些奴仆，以此彰显身份。
但这位却疯狂吸纳人口、开垦荒地，而且是自己倒贴钱在建设，完全是实打实把很多土地分给他们，而且家中没有任何仆人。
秋雨自己设身处地，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行了。”
云川打断了若有所思的几人，迈步走向远处雨雾中的大棚，轻声道：“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