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意成仙 第410节

  看来当时他劝老皇帝早做决断的话没有起到作用,老皇帝还是没能做出决定。或是这个决定太难下了,又或是他还有什么别的考虑。

  宋游摇了摇头。

  不知是福是祸。

  陈将军很快便离去了。

  听说今日就要离京。

  镇北五座军镇,如今他交出了三镇兵权,只统领远治、朔风两镇兵权,换来了正儿八经的武安侯爵位。陛下命他回到北方,深入塞北,从实质上将原先塞北的大部分疆域纳入大晏的统治。此时的大晏,应是有史以来的巅峰了,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宋游也折身回去,开始收拾行李。

  之前刚回京没几天的时候,宋游带着三花娘娘去城隍庙取回了两幅画,在楼上挂了三个月,如今收拾好了行李,便又把他们送回城隍庙,连带着宋游这几年写的厚厚的游记也封存好带过去,请城隍大人帮忙保存,相约下次回京,再过来取,免得自家马儿驮着受罪。

  下次回京,不知皇帝宝座落在哪个皇子手中,也不知长京会不会有动荡,后事如何谁也说不准,目前来看,长京城隍之位却是越发稳固。

  寄存在他那里,对双方都好。

  夜色缓缓降临,街上多了许多由灯火组成的河流,好比那年中秋。

  宋游也叫上三花娘娘,提上她的小马灯笼,自己则提上当初平州大山小鬼赠予的灯笼,化作两点灯火,融入这条河流中。

  ……

  明德八年正月十六,早晨。

  长京街上满是露水。

  小楼门外的“道”字旗和店招已经取了下来,收拾妥帖放在店中,门口站在一匹枣红马,背上驮着行囊,一只三花猫站在马儿的脚边,对比起来自然显得小小一只,正高高仰头看着这间小楼,也不知在想什么。

  道人则站在门口,锁上房门。

  上了锁后,仰头退出两步,习惯性的往隔壁楼上看了一眼,恍惚之间,好似觉得那扇窗户应该打开,探出一道身影来,笑嘻嘻看着他们。

  只是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下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回长京,想来也见不到这样的画面。

  “走吧。”

  道人将钥匙放到被袋中,迈开脚步。

  许是前一天晚上灯会太过劳累,长京有上元节第二天不开门做生意的习俗,长京商铺店面几乎都关着门,连上街卖菜的小贩也不多,整条柳树街在清晨显出了难得的清净,只有得得的马蹄声在回荡,也是悠悠闲闲,踏着晨露,一路往前。

  所幸还有人来送宋游。

  来的人还不少。

  比上次离京多,也比上次离开逸都时要多。

  宋游一一谢过他们,出城而去。

  此时的长京已有几分早春景象,春光明媚,天气暖和,穿薄一点顶着太阳赶路也不热,路边的桃花开了不少。

  这条路是曾经第一次进京时走的路,也是宋游两次送枣红马去山上走的路,城外沿途村镇集市,酒旗招招,城外的人不如城内讲究,倒是有几户卖早茶包点的铺子开了门,宋游买了些馒头带在身上做干粮,又买了一根搅搅糖,给自家童儿吃。

  慢慢走出了这片城外的村镇集市,后方楼店酒旗都已远去,道人找了一处小山坡,坐在大石头上,晒着太阳歇息,翻看着《舆地纪胜》。

  这一路南下,昂州境内恐怕有几百里路都是曾经走过的路。

  上回好像也是开春不久。

  只是一来一回,方向不同,眼中景色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再走几百里,就到丰州了。

  只是资郡还在丰州最南的边角。

  这地图画得简单而抽象,据宋游这些年的经验看,这《舆地纪胜》上的地图比例是信不得的,所以究竟是远是近,他也说不清楚。

  道人一边翻看,一边思索。

  三花娘娘便坐在旁边,手拿两根小竹签,上边沾着红褐色的黏糊糊的糖,她一手拿一根竹签,迅速搅动着玩,使糖在竹签上边来回缠绕,时不时伸出舌头轻轻舔一下,便眯起眼睛,十分享受,对于身边道士的行为与思绪,是完全不在意的。

  只是吃着吃着,她忽然扭过头,看向自己和道士来时的路。

  下方一条黄土路,车人不少。

  三花娘娘吸了吸鼻子,将左手的竹签递到右手,一并拿着,保持着盯着来时路的姿势,只是将手伸向旁边,抓着道士的衣服扯了扯。

  “怎么了?”

  道人扭头对她问。

  “狐狸……”

  小女童直盯着前边。

  道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黄土路上,大多车马行人都往长京走,却有一辆马车,往自己这边走,赶车的车夫是曾见过的酒楼伙计,青蛙成的精。

  马车还未到,帘子就被掀开。

  探出的是侍女的身子,瞄向他们。

  “吁……”

  马车摇摇晃晃,在他们下边的路上停了下来。

  侍女先行跳下,掀开帘子,将主人迎下来。

  宋游已在路边等待她们了。

  “明明说好时间对得上的话,便同出长京,共走一截,道长为何不告而别呢?”晚江姑娘问道,语气十分平和,让人听不出是指责。

  “道长好不讲情面。”

  宋游差不多知晓她们的性子了。

  看似只有侍女有点毛病,其实两人都有点毛病,只是一个毛病大一个毛病小,也或者是一个藏得深一个没有藏,而且极爱分饰两角,因此他也不回应她们的问话,只是问道:“两位如何知晓我们会在今日离京呢?”

  “道长说会在开春后离京,近日天气暖和了,正适合出游,长京文人士子都纷纷出门踏青,猜想道长差不多也会在这几天离京。”晚江姑娘微微一笑,说道,“昨日上元灯会,为庆贺盛世,是近几年来最热闹的灯会,猜想道长定会在赏完灯会后才离京。”

  “恰巧我们也这么想。”侍女笑嘻嘻说道,“送完了公主,眼见得要过年了,就想过一个年,过完年了,就想等天晴,天气晴了,见到没有几天就是上元灯会了,又想赏完灯会,还好之后没有事了,不然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要多拖几天,就与道长错过了。”

  “原来如此。”

  宋游点了点头说。

  三花娘娘则站在他身边,依旧玩着搅搅糖,把前边二人盯着。

  “道长南下,我们也南下,道长游历要去丰州,我们去阳州也得从丰州过,不知可否同行一段?”晚江姑娘说,“有琴酒与老友相伴。”

  “正好我们今后也打算效仿道长,寄情天地湖海,寻访江山风月,便学一学道长是怎么游历的。”侍女说道。

  “二位……”

  宋游笑着看向她们:“在下要去资郡隐南,寻访业山鬼城,二位不会也要去那里吧?”

第363章 同行去丰州

  “从这条路下阳州,本就要从丰州过。”晚江姑娘神情平静而诚恳,对他说着自己的想法,“听说国师趁着大势,在业山建了鬼城,恐是今后阴间地府与阳间人世的雏形与通道,天宫以外,又添地府,很了不得,不瞒道长,晚江确实想去看看。”

  “道长对我们真是好生防备啊。”侍女则十分难过的说,“还以为吃了几顿饭,已经算是好友了呢。”

  “也许那边还有我们的故交呢。”晚江姑娘说。

  “不过此去丰州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公主殿下被贬到尧州为庶民,上次她离京走得匆忙,路上又人多,我们没有来得及去送她,正好趁此机会去尧州看望她一眼,也算正式道了别,了却曾经恩情。”侍女见主人正式,也正式了些,“用主人的话来说,有始有终,这般才好,就像曾经把长山上的那幅画送还给三花娘娘与道长一样。”

  “若是道长不允准妖族窥探人间鬼城,我们绕过便是。”晚江姑娘又说,“听说那边守备森严,国师自有防备,我们也不见得过得去。”

  “对极了,就算没有道长,我们到了那边,大概率也是去不了业山的,最多在资郡与故交相谈半晌。”

  “……”

  一种较为新颖的说话技巧。

  完全不需要别人来捧哏。

  宋游默默听着,默默盯着她们,等到她们说完,才开口问了句:“两位说的故交是指……”

  “不是告知过道长吗?越州有大妖南下,在这般天道下,寻找别的出路。”侍女说道。

  “不得无礼。”晚江姑娘偏头看了侍女一眼,这才对宋游低头行礼,声音温和,“其实我们也不能肯定,不过既然鼍龙一族南下,如今大晏国师借助天下大势与天道演变在丰州建鬼城,日后由此演化阴间,若我们是鼍龙族的大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此猜想,想去看看,兴许有多年前曾见过面的鼍族故交在那边。”

  “反正也不知道去哪。”

  “原来如此。”

  宋游点了点头,心中思索。

  “道长觉得呢?”

  “可否同行?”

  “若不方便,也就罢了,我们便沿玉曲河与隐江南下,见过公主,便直去阳州。”晚江姑娘声音温柔,“道长无需为难。”

  “两位误会了,在下只是问问。”宋游露出了笑容,“既然时间对得上,行程也有重合,又因缘分碰到了一起,同行自然是件好事。只是我们行走天下向来随心所欲,路线不定,又常常风餐露宿,不知能否与二位走到一起。”

  “道长也误会了,晚江其实也不讲究,之所以在长京如此,不过是演戏罢了。”

  “道长莫要忘了,我们是狐狸,狐狸天生就在野外,天为被地为席,走到哪里,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一缩,就能睡一觉了。”

  “那样就好。”

  宋游也不知她们有什么心思,不过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总比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于是只说:“两位可要歇息歇息?”

  “我们坐在车上就是歇息。”

  “道长莫要在意我们,只管走自己的,我们跟在后面即可,互不影响,双方都自在。”

  “这样最好。”

  宋游便迈开了脚步。

  道童与马跟在后头。

  一行走得不快,但也不算慢,晚江姑娘的马车也跟在后头,也是走路的速度,摇摇晃晃,木质轮轴辚辚作响,晚江姑娘坐在了车中,被车帘所挡看不清她的模样,倒是侍女坐在了外面,和马车夫并排,笑嘻嘻的与他们讲话。

  “三花娘娘可要上来坐坐马车?”

  “三花娘娘坐过马车!”

  “三花娘娘可要上来坐?”

  “三花娘娘自己能走!”

  “自己走多累啊……”

  “我们也有马儿!”

  小女童紧紧跟着道人,手上搅着糖,扭头盯着她们,眼中有些微的警惕。

  这种警惕是从自家道士对她们的态度中得来的,年幼之人的善恶往往是分明又不讲道理的,若是觉得自家大人与另一个大人交情不好,或许自家大人会表现得圆滑一些,但小孩却会不假思索的跟着大人做出选择,却又不会如大人那般隐藏。

  “道长何须防备我们呢?”

  侍女坐在马车前室的木板上,随着路途不平的颠簸而起伏摇晃,看起来身子格外的轻,她却浑不在意,摇晃着腿笑嘻嘻看向道人:“道长对我们心生警惕的依据不都是我们主动告知道长的吗,若我们什么都不与道长说,过完年就南下,道长又从何来防备我们呢?”

  “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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