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师手册 第486节

“你们可以赌。”水银木马握紧黑鸦的灰狐利刃,对准自己的喉咙:“我的灵魂确实没法逃离沉默螺旋。但我的触觉范围,到底是只有这一层,还是包括整个沉默螺旋,你们可以赌一下。”

“当然,只要你们将伊古拉运到地面上,我就肯定无法转生到他体内。只是他这个情况,真的能穿过十五层螺旋试炼吗?”

“而且,在你们进入沉默螺旋后,你猜我那些属下會不会进入沉默螺旋找我?”水银木马的手被灰狐利刃割出血,她恍若不觉,用残酷狰狞的笑容看着黑鸦,仿佛被抵住喉咙的人是黑鸦:“我能转生的容器,真的只有伊古拉嗎?当然,无论是不是,我都会优先转生伊古拉阁下,然后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当我拥有伊古拉的外貌,伊古拉的记忆,伊古拉的术灵,我跟伊古拉又有什么区别?”水银木馬拉着灰狐利刃往下压,刃尖刺穿她的皮肤,她露出一个可爱又可怖的笑容:“塔玛希,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经过一番奇迹破坏,大厅早已污水四溢,酒液、血液、水液混合起来的暗色污水淌过地面。水银木马躺在污水里,在她脑袋旁边,?污水倒映出一张狰狞乌鸦面具。

“这一次,我会更加小心翼翼,更谨慎地发展四柱神教,更隐秘地掌握权力。我不会让你发现,不会让你为难。你只需要像过去一样……”

水银木马伸出右手,抚摸那张被血污覆盖无数层的肮脏面具,指尖却轻柔地像是抚摸艺术品:“……继续好好爱护柔弱的我。”

嚓!

黑鸦猛地一刺,将水银木马的右手钉在地上。水银木马嘤呜一声,眼角溢出泪花,语气像是抱怨像是撒娇:“好疼……”

“塔玛希,你知道我最怕痛的,鸦杀尽的苦弱训练我一次都没撑过去……”她可怜巴巴地说道:“你如果弄得我太疼,我会逃到伊古拉那里稍微躲一躲,等你消气再回来……”

她这话说得就像是因为闯祸怕大人生气,所以先逃到邻居家大姐姐里躲一会的调皮小孩子。然而黑鸦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直冲脑髓,他几乎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咆哮道:“你就不能乖乖去死吗!?”

“你用你的方式保护自己,我也在用我的方式保护自己。”水银木马笑道:“我不会死。”

她顿了顿,重复道:

“我不会死。”

“不过,你们也可以放我離开。只要我离开沉默螺旋,而你们仍在试炼里,那我也不可能转生成伊古拉阁下。”她微笑道:“这个提议怎么样?”

第718章 命运自有安排

伊古拉浸满血污的外衣和衬衣都被格温脱下,因为止血绷带不够,格温撕掉自己的裙子和衣袖帮他包扎伤口——他的伤势太严重,水疗术灵没法兼顾所有伤口,必须要进行止血防止失血休克。

这个傻女人一边包扎还一边带着哭腔安慰说‘不痛很快就不痛’,笑死,欺诈师自己肯定不痛啊,他可是心灵术师,早在受攻击之前就隔断了痛觉反馈。不过,这女人在旁边聒噪倒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伊古拉没那么困了——大量失血和术力耗尽带来的思维迟滞,让伊古拉感觉阵阵困意袭来……

但就算如此,伊古拉对目前局势仍然拥有清晰的认知:不得不说,水银木马射出的这一颗水银铳弹,堪称是死中求活的翻盘妙招。

水银铳弹真的能将人变成容器吗?不需要其他仪轨吗?

水银木马真的能随便转生吗?凡是有她骨髓的人都可以转生?

这些问题他们都不知道,模棱两可的可能性并非水银木马编织不出完美的理由,而是她故意留下的窗口。就像欺诈师所说,欺骗人的最高境界,是讲述一個别人愿意相信的故事。

人都是很单纯的生物,如果他们愿意相信,那他们会自己骗自己。水银木马讲述了这个故事的关键要素,至于里面的其他细节,他们越是思考,就越会相信这个故事。

譬如水银木马为什么会往伊古拉射水银铳弹?因为她想将伊古拉收为己用;水银木马可能不能随便转生,但面临生死危机,她肯定冒着巨大副作用也要逃出生天;水银木马的骨髓已经不是骨髓,而是一种能侵入脑髓细胞的病毒……

光是简单想想,伊古拉都已经为水银木马的故事填上无数细节。究其原因,因为他必须相信这个故事,因为他输不起。

不相信这个故事非要杀死水银木马,他有可能死也有可能活;相信这个故事而放过水银木马,他大概率能安然无恙。面对亏损,人总是采取保守策略及时止损,就像没有人愿意保留一直下跌的股票直到涨回来,伊古拉也不例外。

但是,选择权并不在他手里。

他睁开眼睛,看向大厅里那个漆黑的背影。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黑鸦对水银木马的感情,就连亚修也不例外,甚至连黑鸦自己,也没有伊古拉那么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黑鸦一直以为自己在憎恨水银木马,但没有人恨人是不断回忆对方的美好与善良。当你恨一个人,你只会记得对方的厌憎、缺点、丑陋,当你恨一个人,你会感觉那些存在对方的回忆都显得那么恶臭;当你恨一个人,伱只会感觉过去曾经喜欢对方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黑鸦如果真的恨水银木马,那他只会记得水银木马的恶行。

只有当你爱一个人,你才会记得与对方所有美好回忆。

是的,黑鸦仍然深爱着水银木马,他深爱着他记忆里的善良白鸦,所以他必须要诛杀眼前的水银木马。他对白鸦塔诺慕有多爱护,他对水银木马就有多憎恨,杀了水银木马,就是在保护塔诺慕。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本能地将塔诺慕与水银木马割裂开来。假如说鸦杀尽追杀其他恶徒,都是用愤怒来酝酿杀意,那黑鸦则是在用爱意来酝酿杀意,比愤怒更隽永,比憎恨更深邃。

当爱恋与仇恨交织,共同酝酿出这份醇美杀意,足以让任何人都冲昏头脑。

亚修之前能劝黑鸦放弃复仇,那是因为黑鸦自己也看不到复仇的希望。但现在水银木马就在眼前,这或许就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就连亚修也不可能拦得住他。

更别提这里还是鸦杀尽试炼,如果黑鸦想放过水银木马,那份庞大的罪恶感足以压垮黑鸦的心防,只有用水银木马的鲜血才能洗刷这份愧疚!

伊古拉有很多理由可以劝黑鸦,譬如其他四柱神教徒可能已经在沉默螺旋,就算杀了他和水银木马,水银木马也可能转生到其他容器逃生;就算放了水银木马,四柱神教也即将覆灭,往后再想办法抓住水银木马也是轻而易举;还有……

但欺诈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闭上眼睛。

只有格温忍不住朝着黑鸦大喊:“塔玛希先生!求求你,求求你……”

黑鸦仍然压着水银木马,握着灰狐利刃的手腕微微颤抖。水银木马也不再多言,闭上眼睛静静等待,仿佛在等黑鸦抱着她入眠。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做!?

难道真的要放过她吗?只要能彻底杀死她,我就算立刻咽气也毫无怨言,现在好不容易才将她逼入绝境,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咳!咳!”

伊古拉猛地咳出两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黑鸦转头一看,发现欺诈师的伤势已经远远超出格温的能力。水疗术灵确实强悍,但面对在这种多伤口的大量出血,也需要多位治疗术师共同治疗才能急救回来,而现在就只有格温这个星术师客串。

也就是说,伊古拉,很可能是救不回来的。

如果为了一个死人,而放过一个罪该万死的恶人……

塔诺慕伤害了多少人?杀死了多少人?她掀起了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她就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如果在这里放过她,又有多少生命会因为她受害?我又要杀多少恶人才能偿还这份罪孽?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到现在?我为什么没有在鸦杀尽教派灭亡时自裁?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只要,只要牺牲伊古拉……

我不会让他孤独一人死亡,只要确定塔诺慕死了,我立刻自杀为他偿命,到了地狱为他效忠百年千年也无所谓。更何况,塔诺慕说不定在说谎,说不定……我不会让他孤独一人死亡,只要确定塔诺慕死了,我立刻自杀为他偿命,到了地狱为他效忠百年千年也无所谓。更何况,塔诺慕说不定在说谎,说不定……

渐渐地,黑鸦握着灰狐利刃的手变得沉稳,他的手本来捏着水银木马的肩胛骨,也换成扼住水银木马的喉咙。

水银木马感觉这细微的变化,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让黑鸦一时失神——以前塔诺慕也是这样浅笑着抱着他睡觉。

切修,卡兰,阿诺伊,夜露,导师,还有……塔诺慕……

请你们……抓紧我的手……

对不起,伊古拉,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鸦!杀!尽!”

黑鸦一字一顿地用力哭喊,悍然刺下灰狐利刃!

*

*

“如果有罪犯挟持了人质,要求提供车辆逃亡,你会怎么做?”

泥咖「赌色默示录」里,正在跟伊古拉单对单赌钱的艾蜜,?忽然问了一个奇怪问题。

此时伊古拉已经知道艾蜜是血狂猎人,便给出一个符合血月政治正确的答案:“当然是先保证人质的安危,尽量满足罪犯的要求。”

“但罪犯因此逃出生天,后来又杀害更多的人呢?”

“这是狩罪厅的责任,与人质无关。”

“但现实总不是这么理想化的嘛,狩罪厅又不是神。”艾蜜抛出几枚筹码:“总有些时候,?你必须衡量不同生命之间价值。一个人质的生命,与其他未来会被害的生命,到底谁的价值更高呢?”

“如果真有谁能判断不同生命的价值,”伊古拉笑道:“那它肯定是神。不过我又不是血狂猎人,不会遇到这种选择题——那艾蜜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艾蜜做出一个手铳的手势,瞄准伊古拉,“我会对他们射一铳。”

“你在外面可别这么说。”伊古拉环视一周,“要是被记者听见,?你会成为头条新闻。”

“安啦安啦。”艾蜜摆摆手,“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伊古拉:“肯定是你对你的铳术有信心,能准确射中罪犯。”

“虽然也有这个原因,但谁敢打包票呢?要是真误杀人质,也不是不可能。”艾蜜耸耸肩:“但就算杀了人质,我也于心无愧。”

“哦?”伊古拉有些讶异,虽然艾蜜是血狂猎人,但她更是月影族。月影族的性格都统一扭曲成善良热血,?她们如果干坏事,可以难受得几个月都不吃饭,跟杀人不眨眼的血圣族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的铳弹,可能射中罪犯,也可能射中人质。如果射中人质,那我自然会继续射杀罪犯,代表命运认为人质的生命价值较低;如果射中罪犯,那自然什么都好,代表命运认为人质的生命价值较高。”

“所以,这是「命运的铳弹」。”艾蜜追加筹码:“我已经尽我所能,至于判断生命价值这种事,就交给命运来负责吧。”

“很有你的风格,艾蜜小姐。”伊古拉笑道:“跟注,揭牌——同花顺。”

“噗,我可是四条A啊!”艾蜜惊得尾巴都翘起来,一脸难以置信:“你真的没出千吗?”

“作为一家出卖娱色的泥咖,我没必要出千。如果你有疑惑,也可以看监控影像。”伊古拉摊摊手。

“好吧好吧,我又不是输不起。”艾蜜嘟囔一句,在伊古拉洗牌的时候,她又说道:“不过,「命运的铳弹」还有第三种可能。”

“哦?”

“那就是,射偏了。”狼人小姐耸耸肩:“既没打中罪犯,也没打中人质。”

伊古拉笑问道:“那这是不是代表艾蜜小姐你的铳术不行?”

“当然不是!”艾蜜气鼓鼓地说道:“如果出现意外让我的铳弹无法命中,这就意味着——”

“——命运自有安排。”

*

*

“啊……”

伊古拉感觉自己躺在柔软的怀里,费力地睁开眼睛,嘴唇干得像是在烧。格温连忙喂给他水,但水也不够了,她只能连忙用术灵从空气里制备。

欺诈师低下头,发现自己大多数伤口都止血了,只是伤口都出现极其丑陋的烧伤疤痕,让他不禁挑了挑眉毛。

“以后用水疗术灵可以将疤痕清除。”格温小声说道:“不用担心。”

伊古拉自然不担心自己的美貌,他都是圣域术师了,哪怕跟奇卡拉一样丑,他也有横行无忌的资本。

他抬起头,看见黑鸦背对自己坐着,肩膀微微颤抖。大厅里,已经没有水银木马的踪影。

“黑鸦……”他虚弱地说道。

黑鸦没有立刻回应,他低下头,像是重新戴上乌鸦面具,才转过来看向他:“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塔诺慕有没有控制你?”

伊古拉轻轻摇头,他看着这张遍布血污的乌鸦面具,问道:“你放过她了?”

“嗯。”

“你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

“嗯。”

“你知道,哈维他们还在上面,说不定水银木马就被他们杀了。”

“嗯。”

“你知道,她很可能在说谎,而她活下来,会率领四柱神教继续在森罗废土肆虐。”

“嗯。”

“但你还是放过她了。”伊古拉看向黑鸦的胸部:“而且你的心里,没有出现罪恶感形成的血鸦。”

黑鸦默默无言,只是低头看着放在大腿上的灰狐利刃,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

伊古拉静静凝望着他,忽然问道:“你们怎么这么快治好我的伤?”

格温拿出一个铜酒瓶,伊古拉居然还有点印象:“这不是水银木马的酒瓶吗?”

“这是她用圣域术师尸体酿造出来的鸦血酒。”黑鸦说道,失真的声音里还残留一丝哭完的余韵:“浇在伤口用火点燃,可以迅速止血。在临走之前,她告诉我这瓶酒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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