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终真要给这个土包子神,给整笑了。
亚克信仰虽然瓦解了,但他也不会变成反信仰,那是两码事。
他曾完全活在上古神权时代,一些东西即便瓦解,对他来说也是文化因子,那是世界观。
就好像现代人穿越到未来,哪怕没有信仰,也照样会认定太阳光是核聚变产生的。
“这些食物你随便吃,我请你的,你太瘦了,多吃点。”
帮他洗完澡出来之后,吴终又让酒店送来了丰盛的食物餐车。
亚克吃饭的时候倒是挺安静,脸上满是对食物美味的惊讶,但也是一声不吭。
“我查了一下,古埃及神话里,没有叫亚克的神,不过有两个类似称呼的神。”阳春砂拿着手机走过来。
“哦?哪两个?”吴终好奇。
阳春砂说道:“一个是下埃及的生命之神安卡。”
“安卡?有点耳熟。”吴终歪头。
阳春砂给他看图片:“喏,就是这个,埃及圣书体符号为,即著名的生命之符。它代表着永恒的生命力、活力和再生。”
“上面是一个完美的椭圆形或泪滴形环,代表着永恒的生命。”
“中间的水平横臂,连接着上方的环和下方的柱体。它代表着地平线,是人间与冥界,生与死之间的分界线。”
“下方的垂直柱体,象征着生命从神圣领域向下流入凡间的路径,也像一棵扎根大地的植物,代表着生长与稳定。”
吴终虽然不是很了解古埃及神话,但也认得这个符号,可谓大名鼎鼎。
乃至这次来埃及,一路上很多遗迹的壁画,都看到过这个符号。
古埃及众神常被描画成手持安卡生命护符,仿佛在象征着神拥有永恒生命。
神会将安卡符号递到法老或凡人的口鼻边,代表生命的气息是神赐予的。
壁画上的法老,也经常手持安卡符号,表示他们有统治生命的权力。
“这个符号太出名了,竟然是指眼前这个家伙?”
“永恒的生命力?倒也贴切,不过名字不一样啊。”
吴终坐在沙发上,看着大快朵颐的瘦竹竿亚克。
阳春砂说道:“埃、阿、亚、安等首音因为口音相互讹变,是拼读语系经常出现的问题,就像艾利克斯和亚历克斯是同一个名字一样。”
“安卡的发音现代写作‘Ankh’,但鬼知道上古时期怎么叫这个神啊?已经不可考,古埃及文明早就断绝了。”
吴终点点头:“也是,这个少年拥有不死的生命,也许古埃及人就是因为他的特性,而以他的名字代表生命力。”
“那他真的有赐予别人生命的能力吗?”
阳春砂歪头道:“应该没有吧,我感觉他除了不死,其他很普通。”
“也许,他只是被神化了,通过文化与宗教渲染,人们脑补出了生命神的概念,认为他可以赐予别人生命。”
“就连其他神,都要借他的名头装哔,人人拿着安卡护身符,表示‘看到没有,安卡有无尽的生命,买了护身符就可以得到赐福’。”
“但其实不行,否则真要能赐予生命,那一个个法老,也不会埋在陵墓中,甚至就连其他的埃及神,如今不也没了?”
吴终完全赞同,古埃及众神,也许曾经真的存在,但都是一个个人形灾异物,或者灾异物持有者。
而到头来,只有一个生命之神活到今天,其他又在何处呢?
“你说有两个很相近,那另一个神是什么?”
阳春砂翻动手机:“另一个就非常不出名了,叫‘阿克’神。”
“是上埃及神系里的神,‘地平线之神’,象征是两个狮子背靠背。”
“他守护着日出和日落的地平线,是太阳神在夜间穿越地下世界和白天出来……之间的那条界限的保护者。”
“那也是生与死的界限,人间与冥界的界限,所以他也被视为冥界入口守护者,生与死界限之神。”
“不过也有的小众资料称其为‘扭曲者’,不知道什么意思,还是那句话,古埃及文明断绝了。”
吴终愣住:“诶?又是地平线?人间与冥界,生与死之间分界线……安卡中间那条杠,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阳春砂颔首:“对,安卡与阿克,都有生死界限的含义。”
“只不过安卡包含的含义更多,而阿克神,只有生死之间的意思。”
“所以阿克,也被认为是守护冥界入口的小神。”
吴终回想着挖到亚克时的状况,他被埋在神庙地基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难道那就是所谓的人间与冥界之间,生与死之间?”
“我明白了,草,这么个守护冥界入口啊!底比斯人是这么给人‘封神’的?”
“把敌对的神活埋了,还封个‘生死之间’之神,真特么地狱笑话。”
听他这么说,阳春砂也恍然:“底比斯是阿蒙神系,跟拉神系是敌对的。”
“后来底比斯给拉神信仰灭了,统一成了阿蒙·拉神系。”
“亚克对阿蒙非常厌恶,对底比斯非常憎恨,虽然他不记得了,但显然他就是被这群人抓起来的。”
“敌人将他掏空内脏,做成木乃伊,活埋在地基里,让他‘永镇地平线’、‘化身生与死之间’、‘守护冥界入口’。”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没心没肺胡吃海喝的亚克,只觉得这少年真够惨的。
太地狱了,能感受到上古信仰更迭时,血腥蛮荒的残酷斗争,扑面而来。
安卡与阿克神,恐怕都是亚克。
只不过一个是被人追捧,成为生命文化符号的风光。
另一个是战败后的惨状……
……
第74章 都是灾异者
亚克一开始,只专注于吃喝。
不过听到后面,他也听明白了二人在聊什么,那是在说自己的下场。
显然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令他回想起了什么。
吴终见他眼神带有困惑,追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亚克神?”
“永镇地平线……生与死之间……冥界入口的守护者?嗬嗬啊啊!”亚克突然激动起来,他的喉咙发出沙哑的低吼。他豁然起身,把餐车都推翻。
然后,一些痛苦的回忆泛起,像是烧红的刀子猛地插进了他的大脑,并开始搅动。
“贝斯特,你背叛我……”
“呃啊!”
他猛地抱住头,那动作不像一个神,更像一个被推上祭坛的惊恐孩童。
亚克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躲避不存在的击打。
“不……不是……不是我让万物饱尝生老病死的循环之苦,我做不到!这不是我的错!你们凭什么审判我!”
他语无伦次,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骨头……我的骨头……”
亚克的手指死死抠住自己的双臂,仿佛要确认它们是否还在。
“只有无限接近于死亡,才能不死亡!唔唔唔……”
他的瞳孔极度放大,好像在黑暗中凝视着四千年前的幻象。
“他们在唱歌……赞美的歌……”
“嗬嗬咯咯咯……”
亚克抽搐着倒在床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
手脚顿时扭曲成丧尸般的模样,伴随着他全身剧烈如癫痫般的痉挛。
好像恐怖的回忆,痛苦到让他产生了生理应激。
“内脏……是热的……掏出来的时候……是……热的……”
他抽搐着,用怪异姿势死死捂住自己的腹部,紧缚感扑面而来,好像正在被缠绕。
而亚克明亮的眼睛,则充满期望地凝视天花板:“我看得见你……拉……我看得见太阳!你为什么……不救我……”
“真的有……四千年吗?四千年了……你在哪?呜呜呜……”
亚克的话语开始破碎,混杂着呜咽和不成调的哀嚎。
吴终和阳春砂震惊了,头皮发麻,被他此刻痛苦的模样吓到了。
是怎样恐怖的经历,才能让他记忆翻涌起来,产生如此煎熬的生理抽搐?
那真是撕心裂肺了,物理意义上正在被撕心裂肺。
“黑暗……石头……挤着我……动不了……四千年……我动不了!”
“我没有呼吸了……空气,最后一丝空气……”
亚克在床上蜷缩着,如置身于逼仄的岩石缝隙。
他双目充满血丝,还疯狂地用头撞击着身后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是比任何哭喊都更绝望的控诉。
“好了好了,你别想了,那些早就过去了!”吴终连忙按住他。
亚克指向自己的胸膛正中哭诉,那里曾被倒立方尖碑贯穿的:“还有柱子……黑色的石头插进来……从这里……”
“上面整座山……压着我!是神庙!”
“我能听到他们在走……在祈祷!一次又一次……在我的头顶上欢歌!”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
记忆的碎片,背叛、剧痛、窒息、永恒的镇压,以及被篡改神职的亵渎,在这一刻汇成洪流,将他残存的心智几乎冲垮。
太漫长了,太漫长了,他要疯了。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我知道了,过去的事情没有意义,你忘掉吧,睡一觉吧。”吴终紧紧抱住他,像个大哥哥一样希望能安抚他睡着。
亚克不再试图回忆,只是抱着头,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就像刚开始在岩峰里发现他时的样子。
抽噎着,发出压抑的哭泣。
那是被时间稀释了四千年,直到记忆都崩溃的属于一位被活埋者的痛苦,其在冷不丁翻涌想起时依然新鲜如初。
阳春砂在一旁捂着嘴,眼神充满怜悯,很难想象亚克的经历。
那一定是不堪回首的,所以连记忆都朽灭,不忘掉能行吗?心智都要崩溃。
而在遗忘之后,他只会记得当年的一些人文常识,而除此之外纯质如孩童。
这大概是漫长时间的煎熬下,所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吧。
“我们没有必要探究他的过去了,那个血腥恐怖的神权时代,关我们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