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上,配着一张发哥在电影首映礼上强颜欢笑的照片,那笑容背后无法掩饰的落寞与疲惫,透过粗糙的印刷油墨,依旧刺痛人心。
办公室内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嘉辉的事情解决了。」陈惠万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为下一个目标敲响战鼓。
「现在,我们要去请发哥出山了。」
达叔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拿起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才沉声道:「万哥,发哥那边……怕是不容易。我收到风声,他最近被打击得不轻,已经跟经纪人说了,暂时不打算再接任何电影了。」
「事在人为。」陈惠万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达叔,你再帮我约一次。就说我,陈惠万,想亲自拜访,和他聊一聊剧本。」
达叔看着陈惠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将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他掐灭了烟头,点了点头:「好,我再试一次。」
电话拨通,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发哥那位精明干练的经纪人张姐的声音。
第138章 要正式摊牌了
「达哥啊,真是恭喜你们星万影业,嘉辉的事情解决得这么漂亮,整个圈子都传遍了,说万哥手眼通天呢。」
与上一次的冷漠截然不同,张姐的语气客气,却藏着警惕。
达叔顺着话茬说道:「张姐你说笑了。是万哥想再约一下发哥,我们手上有个非常好的本子,万哥点名要他来演。」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张姐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达哥,不是我不帮忙。你也知道,发仔他……唉,最近心情很不好,对拍电影的事,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他怕了,怕再拖累投资方,怕再被报纸写成『毒药』。」
「我们不怕!」达叔立刻接话。
「你们不怕,他怕。」张姐叹了口气,「这样吧,看在万哥的面子上,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但是达哥,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成与不成,全看你们能不能说服发仔本人。他要是钻进牛角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挂断电话,达叔看向陈惠万:「万哥,她答应了。」
「地点呢?」
「张姐说让我们定。」
陈惠万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龙,沉吟片刻后说道:「不去公司,也不去电视城。达叔,你帮我订半岛酒店的Gaddi's餐厅,最好的位置。」
「Gaddi's?」达叔愣了一下,那可是全香港最顶级的法国餐厅,一顿饭的价钱抵得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薪水。
陈惠万转过身:「对付一个心死的猛将,不能在公堂上审问,要在家宴上交心。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在施舍一个机会给落魄演员,我是在邀请巨星,共进晚餐。」
第二天傍晚,尖沙咀,半岛酒店。
Gaddi's餐厅内,水晶吊灯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银质的餐具在雪白的桌布上熠熠生辉,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如同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
陈惠万早已在此等候。
不久,在餐厅经理的亲自引领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发哥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但那英俊的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落寞。
「发哥,请坐。」陈惠万站起身,主动伸出手。
两人握了手,分宾主落座。
侍者上前为两人倒上餐前酒,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陈惠万没有急着谈剧本,而是端起酒杯,晃动着杯中金色的液体,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惊天动地:
「发哥,外面的人都说你是票房毒药。」
发哥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陈先生财大气粗,难道就不怕亏本吗?」
「我从不信命,我只信我的眼光。」陈惠万放下酒杯,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也不信『毒药』的说法。我只知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陈惠万的声音沉了下去:「毒的不是你,是给你开药方的那些人,全是庸医!他们只想着把你『许文强』的皮囊剥下来,换个故事再卖一次,却从未想过,如何去成就真正的演员!他们给你的不是角色,是一副又一副把你困死的枷锁!」
这番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发哥的心上。
他脸上那勉强维持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他那双本已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剧烈的波澜。
多少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在家中,也是这样想的,却从未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陈惠万知道,第一道心防已经被攻破。
他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从公事包里,拿出那份装订好的剧本,轻轻地推到了发哥的面前。
「我今天来,不是想找许文强,也不是想找任何一个你过去的角色。」
陈惠万指了指剧本:「我只想找他。」
发哥的目光落在封面上那四个字——《黑狱风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第一页,看到了「人物小传:钟天正」。
「这个角色,」陈惠万的声音彷佛带着魔力,在他耳边响起:「我找的不是演员,我找的是他本人。那种正直善良却被命运推入深渊的愤懑,那种面对满天恶评依旧挺直的脊梁,那种被逼到绝境时,眼里能烧起一把火的眼神……」
陈惠万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发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些,我在你之前那些失败电影的记者发布会上,看过一模一样的。发哥,你不是在演他,你是在演你自己被这个狗屁市场亏欠了的整个人生!」
发哥拿着剧本手,细细阅读,却发现纸上关于钟天正的每一句描述,都像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
那种被误解、被标签化的痛苦,被这个剧本赤裸裸地剖开,又温柔地接住。
他猛地抬起头:「你……」
「我刚把一个因为骨气,被全行业封杀的人,从铜锣湾的街边摊上亲手扶了起来。」
陈惠万截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充满力量,「你觉得,我会怕一个市场上所谓的『票房毒药』吗?」
「我信的不是市场,是我的眼光,和你的才华。」
发哥感觉自己内心那座冰封已久的山,正在一寸寸地崩裂。
但多次失败的恐惧,让他沙哑地开口:「万一……万一这次,我又搞砸了呢?」
「没有万一。」陈惠万笑了,他拿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无法拒绝的筹码。
「这部戏,我不要你为我打工,我要你做我的合伙人。」
他看着发哥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缓缓说道:
「在我星万影业,从来就没有打工这一说。我的规矩很简单,有钱,大家一起赚。」
他身体微微前倾,说出了让发哥无法反驳的例证:
「你看到星仔了。一部《赌圣》,他拿到的分红,比他在电视台埋头苦干十年赚的都多。这就是我星万的诚意,也是我对待自己兄弟的方式。」
这番话,像一颗定心丸,重重地落在了发哥的心里。
周星星的成功,就是摆在眼前最真实、最无法辩驳的例子。
陈惠万的目光锁定着他,继续说道:
「而现在,随着公司走上轨道,我们准备将这套制度,正式化、规模化。所有核心主创,都将会根据贡献,分享胜利的果实。」
他顿了顿,给出了那份独一无二的尊重与承诺:
「而你,发哥,作为《黑狱风云》这部戏的灵魂,作为我们星万打响第二炮的绝对核心。在这个制度里,你拿到的,将会是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份。我保证。」
这番话,既用既成事实打消了发哥的疑虑,又用一个更完善、更具诱惑力的制度将他纳入麾下。
他不是被特殊对待的个例,而是星万影业版图扩张中,理所应当的王牌。
「发哥,我们一起,把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们的人,踩在脚下。把属于我们的尊严和荣耀,从票房榜上,一分一毫地亲手拿回来。」
「赢了,我们一起君临天下;输了,我陈惠万一个人扛。」
发哥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所有的迷茫、落魄、不甘,在此刻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被点燃的熊熊战意!
他伸出因激动而有些颤抖的右手,声音沙哑:「好!我陪你一起疯一次!」
陈惠万也站起身,握住了他的手,那手掌温暖而有力。
「合作愉快。」
没有再多一句废话,这间全香港最顶级的餐厅里,一场足以改变未来数十年电影格局的结盟,就此敲定。
……
第二天上午,星万影业的办公室内。
所有人都知道,万哥昨晚亲自出马,成与不成,就在今天。
“吱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陈惠万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像被磁铁吸住一样,死死地钉在了他身上。
“万哥……”周星星第一个冲了上去,话到了嘴边,却又紧张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他。
陈惠万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自己的老板椅前坐下,端起邱敏刚刚泡好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心跳声。
足足过了半分钟,陈惠万才放下茶杯,抬起眼,看着已经快要急疯了的周星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成了。”
“轰!”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办公室里炸响!
“哇——!”周星星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发出一声怪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万哥你出马,一定行!”
梁嘉辉那一直紧绷的后背,也终于垮了下来,他靠在沙发上,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万哥,”周星星激动过后,脸上又充满了梦幻般的不解,他凑到陈惠万桌前,比划着说道:
“那可是发哥啊!全香港都说他是票房毒药的发哥啊!我听说他最近连门都不出,跟个活死人一样,你是怎么……就这么把他拿下了?”
陈惠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达叔看着一脸天真的周星星,摇了摇头:
“怎么拿下?你以为这是在街边买菜啊?”
他转过头,看着气定神闲的陈惠万:
“发仔那个人,他现在要的,根本就不是钱,也不是一个角色那么简单。”达叔的目光变得深邃:“他要的是一口气,一口被人踩到泥里之后,还能重新站起来的英雄气。这口气,给再多钱都买不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基于经验的推断:
“所以,我猜万哥昨晚,根本没怎么跟他谈钱,也没怎么谈电影。谈的,是人心。”
“别人都当他是毒药,避之不及。只有万哥你,把他当成宝贝,当成一个被埋没的英雄。你给他的,不是一份合约,而是一份尊重,一份‘我懂你’的知己感。对一个心已经死了的演员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达叔看着陈惠万,总结道:“高,实在是高。杀人,要用刀。杀心,诛心,才是最上乘的手段。”
周星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再看向陈惠万时,眼神里的崇拜又多了几分敬畏。
陈惠万听到这话,才缓缓说道:
“一个心死的英雄,你给他再多金银,也只是对他的羞辱。只有给他一把能重新杀回战场的剑,他才会为你卖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发哥这块最重要的基石已经拿下,下一步,我们的院线。”
陈惠万的目光转向阿标,后者立刻会意,转动轮椅上前,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万哥,按照您的吩咐,过去这几天,我让我手下的兄弟,分头联络了新界和离岛那七家独立戏院的老板。」
阿标的脸色有些凝重,「电话里,他们一听是我们星万影业,态度都很客气,但一提到签订院线联盟的实质性问题,就都开始和我们打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