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猛地回头,扫视对面的大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相信自己刻在DNA里的本能。在前世,当他还是狗仔之王李诚时,就是这种本能让他无数次避开危险。
这一次,他没有找到任何痕迹,但他却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一个画面——在庆功宴结束后回来的路上,他曾在后视镜中,瞥见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万事得(马自达)房车。
那辆车,在他记忆中,似乎前天也在公司楼下出现过一次。
对方很专业,专业到让他这个曾经的“王”,都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举起酒杯,对着玻璃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倒影,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而冰冷的自嘲:“讽刺的是,我花了半辈子学会如何成为一名顶尖的猎人。而现在,我却成了别人瞄准镜里的猎物。”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成功的喜悦,已经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被侵犯领域的愤怒,和棋逢敌手的警惕。
第二天晚上,他和阿标并肩走出办公室。
“阿标,”陈惠万的语气看似随意,眼神却扫视着地下停车场的每一个角落,“这几天小心点。”
阿标的表情难得地严肃起来,他压低声音说:“万哥,你说的没错,最近道上很不对劲。我找了几个老兄弟打听,好几个堂口的老大都说,有差佬在私下挑事,想让他们跟‘和盛’斗起来。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警惕:“我好像被人跟了,不是一般的古惑仔,很专业。我试着甩了两次,都没甩掉。就是那辆灰色的万事得。”
陈惠万的瞳孔猛然一缩。阿标的话,印证了他心中最坏的猜想。那辆灰色万事得!
两人走到阿标那辆半旧的丰田车旁。陈惠万看着这辆洗得干净却依然显得陈旧的车,笑着捶了阿标一拳:“我送你的平治放在车库里生灰,你偏要开这辆老爷车?”
阿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边掏出钥匙,一边拍了拍丰田的引擎盖,像在对待一个老伙计:“习惯了嘛,万哥。这老家伙命硬,当年载着我们被十几个人追杀都没抛锚,是我们的福星。开着它,我心里踏实。”
说完,他正要拉开车门。
“福星”……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莫名击中了陈惠万的脑海。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脚步猛然停住。
他的瞳孔,在看清后视镜里倒映出的影像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那辆他念叨了两天的灰色万事得房车,此刻正静静地停在停车场的死角!
第30章 兄弟
他李诚的灵魂,在那一刻发出了濒死般的尖啸!
这不是思考,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战栗!在陈惠万意识到“陷阱”这个词之前,一股冰冷的、庞大的资讯流,如同前三次一样,瞬间冲刷过他的脑海!
【恶意因果收束事件触发】
【目标:“因果主体-陈惠万”】
【事件类型:指向性物理抹除(原因:目标已成为秩序的威胁)】
【警告:主因果链即将被强制终结!预计结果:主体死亡,所有因果副体链接断裂。】
这一连串复杂的资讯,在千分之一秒内被他完全理解!
没有时间去分析“强制终结”的恐怖,他只抓住了那几个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字眼:
目标:陈惠万!结果:死亡!
这颗炸弹,是冲着他来的!
陈惠万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这致命的信息,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猛地看向阿标,那个正掏出钥匙,准备拉开驾驶座车门的兄弟!
驾驶座!
一瞬间,他明白了!对方算准了他今晚会自己开车,或者坐在副驾!
而阿标,这个习惯了为他开车门的兄弟,此刻正站在最危险的位置!
他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思考,猛地向前扑去,目标是将正要开门的阿标,从那条本该由自己踏上的、通往死亡的因果线上狠狠撞开!
“阿标!!!!!!!”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的手刚抓住阿标的肩膀——
“轰!!!!!!!”
就在他想将阿标奋力撞开的瞬间,一道刺目到极致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陈惠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尖锐到极点的耳鸣。
他感觉到的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他的侧面和后方猛然袭来,将他和阿标两人像狂涛中的破船一样掀飞出去。
灼烧感!
一股足以将灵魂都汽化的灼热感,猛然炸开!
即使隔着一层昂贵的西装,他也能清晰地“闻”到自己皮肤被瞬间烤焦、蛋白质变性的恐怖气味!
紧接着,爆炸掀起的碎石与柏油,混杂着灼热的气浪,如同一发巨大的霰弹,狠狠地轰在他背上,他感觉整个背部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
但他知道,最致命的、那些足以将人体撕成碎片的金属破片,被挡住了。
被那个在他身前、替他承受了绝大部分爆炸威力的身体……
挡住了。
这一眼,让他目眦欲裂,肝胆俱碎!
阿标的双眼紧闭,早已昏死过去。而他的双腿,从膝盖以下,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的恐怖景象!
那辆丰田车的车门碎片,深深地嵌在他的血肉之中。
鲜血,正从那双破碎的腿上,如同开了闸的水龙头一般,疯狂地涌出,在他身下汇成一滩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血泊。
陈惠万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只是被划伤和挫伤的手臂。
他瞬间明白了。
他活下来了。
因为,他的兄弟,用一双腿,替他支付了死亡的代价。
深夜。
医院的抢救室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惨白色的灯光下,走廊里站着一小群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灼与不敢置信。
邱敏的脸色苍白如纸,但仍强撑着精神,不断地与医院方面沟通;达叔则颓然地坐在长椅上,衰老的皱纹在这一夜彷佛又深刻了几分。
而在他们身旁,是同样闻讯第一时间赶来的周星星。
他再没有了平日里半点的嬉笑怒骂,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墙壁,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彷佛想从那冰冷的地砖上,看出这荒谬的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这位在银幕上颠倒众生的喜剧天才,在真实的悲剧面前,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几名社团的元老也赶来了,他们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却又时不时地,用畏惧的眼神瞟向走廊的另一头。
那里,陈惠万独自一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他与焦急的众人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彷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他的伤口在急诊室只是草草包扎,渗出的血迹染红了纱布,但他像一尊没有痛觉的石雕,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抢救室那扇紧闭的大门。
他的沉默,比任何人的哭喊都更具压力,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两名军装警员试图上前询问情况,却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逼退,只能尴尬地站在不远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众人的心上切割。
终于,抢救室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被汗水浸湿的口罩。
“医生!”
邱敏、达叔和周星星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其他人也呼啦一下围拢过来。只有陈惠万没有动,但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早已锁定了医生。
“医生,阿标他……他怎么样?”邱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医生环视了一圈焦急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沉默却气场骇人的陈惠万身上。
医生叹了口气,沉重地说:“命是保住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他伤得很重,双腿多处粉碎性骨折,背部和腿部有严重的烧伤和弹片创伤。我们花了几个小时才把所有弹片清理干净。”
听到这里,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气声。周星星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
陈惠万的嘴唇动了动,用一种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却又不敢问的问题:“腿能保住吗?他以后还能走路吗?”
医生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看着陈惠万,用词审慎地解释道:“腿,我们尽了全力保住了。骨折的部分,只要经过长时间的休养和植骨手术,有很大机会可以愈合。但最棘手的问题……是神经。”
“爆炸的冲击波,还有一块深嵌的弹片,严重损伤了他右腿的主神经。神经的恢复是个世界级的难题,非常缓慢,而且结果无法预测。他未来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都需要躺在床上,并且进行极其痛苦的康复治疗。”
医生最后的总结,像一把冰冷的铁锤,一字一句地,敲碎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侥幸:
“至于他最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摆脱轮椅,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老实说,这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也要看运气了。”
“看意志……和运气……”
邱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幸好被达叔及时扶住。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叹息和议论声。
第31章 独白
周星星猛地一脚踢在墙上,又立刻收了回来,脸上满是无力的愤怒。
陈惠万,在听到这句话后,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对着医生,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种过分的冷静,让见惯生死的医生都感到一丝心悸。
他转过身,无视了身后众人关切的目光和试图安慰的话语,一步一步地走向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
“万哥……”周星星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却在接触到陈惠万眼神的瞬间,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那不是一双他熟悉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虚无。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眼神。
周星星停下了脚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这个一手将他捧红的江湖大佬之间,隔着一道他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
陈惠万将所有人的世界,都关在了身后。
窗的另一边,是他的兄弟,阿标。
那个跟着他从街头一路打杀出来,永远把后背交给他的汉子,此刻像个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零件,被无数白色纱布包裹着,身上插满了各种冰冷的管子,随着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微弱地呼吸着。
陈惠万就这样站着,如一尊与世界隔绝的雕像,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这幅画面,用滚烫的烙铁狠狠地刻进自己的灵魂最深处。
许久,他缓缓地、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自嘲和冰冷的疯狂。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自己沿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在这绝对的死寂中,他对自己,也对那个潜藏在灵魂深处,来自2025年的黑暗猎手,开始了这场迟来的对话。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我以为,我重生归来,带着未来的记忆,就可以像个优雅的棋手,轻松地布局,写意地落子,然后微笑着看对手一个个倒下,最后赢得满堂喝彩。”
“娱乐大亨?点石成金?哈……多么可笑的称谓。”
他抬起手,看着上面还沾着的、早已干涸变黑的血迹,那是阿标的血。
“我以为我爬得够高,站得够稳,赚够了钱,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以为票房冠军的奖杯,能筑起一道安全的壁垒。我以为那些媒体的吹捧,是我身上坚不可摧的铠甲。”
“现在我明白了。这些……全都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