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1054节

  走出主位,抬头,上方的流沙还在继续,可能等天亮时,地下的这点空间就会被完全填充。

  润生一只手搭着背后的小远,另一只手抓着壁面,双脚悬空,一抓、一送、一停,像是在跳跃,很快就来到了上方。

  将少年放回三轮车上后,阿璃仔细地看着他。

  李追远的目光先是落在阿璃脸上,随后又很快散去。

  润生骑上三轮车。

  今晚的星空依旧灿烂,但车后的二人并未像来时那般下棋。

  李追远的视线朝着上方,眼里却看不见一颗倒映的星辰。

  阿璃的手一直在少年的头部轻轻揉捏,她不奢望以这种方式让少年快速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她只希望这样能让他好受些。

  少年找到了魏正道一劳永逸镇杀邪祟的方法。

  很简单的方法,

  将邪祟吃下去。

  这与润生喜欢吃那些脏食不同。

  因润生自身的特殊,他能吸收诸如怨念、尸气、煞气等负面属性的力量,本质上,和普通人需要从餐食中汲取各种营养成分没什么区别。

  润生拿起一条僵尸腿啃,和常人啃烤羊腿,没差。

  但,魏正道这里的吃,是另一种概念。

  哪怕李追远看了很多的书,自身因走江也算是经历丰富、见多识广,但这种概念,李追远还是第一次接触。

  在那之前,少年甚至未曾设想过,还能有这种解法。

  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邪祟和对手,很多都会在临死前不敢置信地惊呼:

  “不可能!”“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少年对他们所展现出来的一些特质,超出了他们过往认知的范畴。

  现在,李追远再看魏正道,就有类似的感觉,甚至……更甚不知多少倍。

  阵法主位,是那么干净。

  干净,是最可怕的。

  桃林下的清安,是受秘术反噬,逐渐失去自我,他选择自我镇封,实则是防止迷失后的自己成为荼毒生灵的大凶。

  酆都大帝,开地府,建阴司,将无尽鬼物缉锁,更是将自己也当作地狱最可怕的鬼物,一并镇压。

  以此,来向天道换取功德。

  清安是自发性的,他像是个还有良知的江湖游侠,自己锁了自己。

  对此,天道往往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帝是养寇自重,自己就是那尊最强大的寇,像是一座仅在名义上低头的藩镇。

  而魏正道的吃——是一种容纳。

  与自我牺牲奉献无关,与养寇自重无关……最要命的是,甚至与天道无关。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手段,超出常理,无比疯狂。

  如果让你继续吃下去,你的肚子,将撑到多大?

  你的胃口,将膨胀到多大?

  这已经不是你能吃撑膨胀到什么地步的事了,而是假如你能一路往上吃的话,你最终将会把那双筷子,

  伸向谁?

  到石南镇上了,少年眼里的神采,终于恢复了一些。

  阿璃的按摩,还在继续。

  李追远:“让你担心了。”

  阿璃学着李追远以前的动作,将自己的头低下,额头与少年相抵,彼此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良久,等三轮车从马路上驶入思源村村道时,少年坐起了身。

  “润生哥,去大胡子家。”

  “好。”

  三轮车行驶到大胡子家。

  李追远示意阿璃继续坐在车上,他一个人下了车,再次走入桃林。

  先前在桃林里与清安交流时,李追远就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清安对这件事,并不是很积极,可明明他是能从这结果中受益的。

  所以,清安应该早就知道了真相。

  魏正道当初可以将“黑皮书秘术”教给清安,但他的确不能将“镇杀之法”教给他,除非魏正道愿意将清安……吃了。

  这次,桃林深处罕见的没了酒味。

  清安坐在小茶几前,上面摆着桃花茶,一碟水煮花生和一碟茶干。

  除了茶外,花生和茶干应该是今天萧莺莺给清安摆的供品。

  苏洛坐在边上,正在研墨。

  清安对面的位置,被空了出来,下方置一蒲团。

  李追远知道,这是特意给自己留的。

  清安晓得,自己去了一趟狼山后,就会再来见他。

  李追远没客气,直接在蒲团上坐下。

  面前茶几上,摆着一杯茶。

  少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清安:“怎样?”

  李追远:“难喝。”

  清安点点头:“的确。”

  李追远:“缺茶叶么?”

  清安摇摇头:“平时都是喝供酒,很少喝茶,今天是突发奇想,尝试一口后觉得很难喝,就故意留着,想让你也来体验一下。”

  李追远低下头,茶杯旁,还摆着一双筷子,他没伸手去拿筷子夹菜,而是很平静地道:

  “我体验到了。”

  清安:“我说过你很像他,但你终究不是他。”

  李追远:“嗯,我也不想当第二个他。”

  清安伸手,拿起毛笔,蘸上墨汁后,在面前白纸上书写。

  “他以前曾说我们几个食量大,走江时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喂饱我们,生怕我们几个饿死。

  可他一直没告诉我们,其实,他的胃,才是最大的。”

  清安放下毛笔,白纸上写着一个“胃”字。

  李追远:“胃正道?”

  清安:“你已经看到了,那你怕么?”

  李追远:“回来的路上,一直失神到刚才。”

  清安:“我,直到现在。”

  今日没琴没歌没酒更没风,当苏洛停下研墨的动作后,桃林深处,静谧得有些渗人。

  清安再次开口道:“他是他,你是你。”

  李追远:“你刚刚说过了。”

  “我知道,你的路很难走,但并不是没有机会,你也已经摸索出来了走下去的方法。”清安再次提笔,在纸上写上一个“为”字。

  顿了顿,本想着停笔的他,又接下去写上“正道”二字。

  清安:“这,就是你能活下来的路。”

  李追远:“一切,为了正道?”

  清安点点头。

  李追远:“这个,我确实会。”

  清安:“会就行了,别过犹不及。”

  李追远:“你在关心我?”

  清安:“我的迷失已经很严重了,我早就对自己产生了很深的疏离感,有些事,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早已遗忘。”

  李追远:“还是买卖。”

  清安:“嗯,买卖,这次虽然不能下酒,但有喝茶的兴致,更难。”

  清安所说的“过犹不及”,就是将“为”这个字的发音,读成声调。

  那么,“为正道”的意思,就会从:

  一切为了正道。

  变成,

  一切,都为了成为正道。

  李追远:“我没那个想法。”

  清安:“呵呵,这并不取决于你的想法,你,到底不是他。”

  “嗯。”应了一声后,李追远站起身,“很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清安摆了摆手。

  李追远转身,走出桃林。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清安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击,随即对身边的苏洛问道:

  “他比我预想中,要平静很多。”

  苏洛:“他一直是这样。”

  “不是。我特意煮茶等他,是因为我觉得他会来。现在我有种感觉,他会来,是因为他知道我觉得他会来,怕我落空。”

  苏洛:“出于一种礼貌?”

  “怕我觉得受羞辱,以后再想找我做买卖,就不好谈了,或者,怕我提价。

  我愈发觉得是这样,他和他很像,这两个人,都能轻松简单地把我摸透,他当年就曾说过,我笨到哪天被人骗去看宅门都不稀奇。”

  苏洛:“可是您说过,这位终究不是他。”

  清安抬手,茶几瞬间碎裂,上面的茶杯笔墨纸砚全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被周围的桃树所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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