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为民哈哈一笑：“说得好，年轻人，就是要有朝气，你师叔很快就要担任荣光市委书记，以后你要多汇报基层的情况。”
叶明昊看着丁元一道：“恭喜师叔，以后还请师叔多指导。”
丁元一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们一起努力，以后都需要你老师多支持呢。”
石为民道：“你去荣光市，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我在省上帮你多呼吁策应。”
叶明昊一愣，老师这话什么意思？
丁元一见状笑着道：“小叶你还不知道吧，你老师马上就要高升副省长了。”
叶明昊惊喜道：“老师，恭喜你，以后可以更好地实践经济理论了。”
好消息接踵而至，让叶明昊无比兴奋。
石为民四十来岁，担任江州大学副校长接近四年了，之前作为省政府参事，经常给省领导们讲解企业产权、公司治理方面的经济知识，接下来担任副省长，肯定分管经济相关的工作。
省里有导师石为民，市里有师叔丁元一，有了这两座靠山，叶明昊以后的仕途无疑将一路坦途。
吃饭的时候，叶明昊向石为民敬酒，表示恭喜，更多的是感谢。
今天这种场合，充分表明了老师对他的无比关爱。
聊到丁元一接下来的工作，石为民道：“荣光市是老工业城市，这几年发展滞后，如何甩掉包袱，把一潭死水搞活，需要下一番苦功夫啊。”
丁元一很显然已对荣光市有所了解，他说：“除此之外，荣光市走出去的领导干部也多，这既是宝贵的财富，在某些时候也容易形成阻力。”
他转头道：“小叶你当过县长秘书，说说县里面的情况？”
叶明昊知道这是未来市委书记向自己理解县情，同时也是对自己的一番考教，他放下酒杯，稍一思索道：“富洲县是农业大县，全县86万人，去年国内生产总值56亿元，财政收入完成6.9亿元，支出完成21.7亿元。县内探明天然气、煤炭、石灰石、石英砂岩、陶土、建筑石料、页岩等矿产资源二十余种，矿产地两百余处，但资源的开发利用落后，管理混乱，对经济的拉动作用不明显。”
听着叶明昊如数家珍地介绍富洲县的经济情况，数据翔实具体，丁元一心中暗自赞许，说明这小伙子很务实嘛。
“这些年，富洲县工业经济发展滞后，外出务工人口大幅攀升。这几个月，程县长跑遍了全县二十七个乡镇，初步提出了‘农业立县、工业强县’的发展思路。农业立县，以推动乡村产业升级，给农村农户经济发展注入新的动力；工业强县，是要通过加强招商引资，发展加工制造、化工等产业，打造经济开发区、工业园区，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实现全县生产总值快速攀升，提升财政收入。这两方面相辅相成，工业发展好了，可以增加更多的就业岗位，留住农村青壮年劳动人口，让他们就近就业，促进本地消费升级。”
石为民微微点头，这些思路，叶明昊之前也征求过他的建议，总体来说，对于富洲县这样的西部农业人口大县，是比较符合实际的。
“只可惜，程县长出了事，这个蓝图，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叶明昊有些伤感地感叹了一句，随后道：“当然，规划是一回事，落实又是另外一回事。由于本地干部队伍关系错综复杂，若不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再好的蓝图，都是一张废纸。而作为本地干部领头羊的常务副县长马前辉，跟程县长的思路不一致，他想修新城，通过房地产及城市扩展，再造一个富洲县，从而带动经济发展。”
他直接给马前辉挖坑，反正说的都是实话，估计马前辉见到丁元一，也会大力鼓吹他的“再造富洲新城论”！
丁元一眼中闪过一丝微笑，道：“说到这里，你干脆讲讲富洲干部队伍情况吧，今天喝了酒，大胆说，言者无罪。”
第6章 对话
叶明昊心中暗自高兴。
他铺垫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句话。
“富洲县有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一千三百余人，其中副处级以上领导47人。外来干部不到5%，绝大部分领导干部都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多年来形成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据小道传言，全县有21个家族拥有五名副科级以上干部，另外还有一些家族拥有两到四名副科级以上干部。”
“这些家族，相互交织，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关系网、利益网，不少在行业内或者系统内繁殖，特别是近年来这些家族子弟逐步向核心部门、关键部门聚集，比如县纪委、组织部，县委办等等。”
“从富洲县来看，这些家族形成的原因，一是家庭环境的优势，干部家庭条件较好，受到的教育更好，又受父母长辈耳濡目染，进入体制内的机会更大。二是一些干部子女学习成绩不好，就找关系入伍，锻炼几年再转业回来进入体制。三是这些家族形成熟人圈、利益圈，相互照应，心照不宣。四是家族长辈的刻意培养。”
“比如马前辉副县长，据我所知，他的夫人是县妇联副主席，大女儿是县电视台副台长，大女婿是东湖镇书记，一个侄子是县供电局的副局长，一个外甥是信用社理事长。”
“这些家族，就像一株株葡萄，藤蔓顺着架子不断攀爬，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宽，享受到的阳光和养分也越来越多。”
“而普通人家子弟，既没有现成的架子，又得不到那么多的阳光雨露，生长自然要慢些。”
“应该说，富洲县是荣光市的一个缩影。”
丁元一眉头时不时轻皱，认真地听着叶明昊侃侃而谈，随即问道：“那你认为，这种状况，有何利弊？”
石为民也笑吟吟地看着叶明昊，眼中充满了欣赏，这个关门弟子善于观察和动脑筋，不枉费他的一片苦心。
叶明昊稍一思索，道：“有利之处在于一定程度上能提高效率，形成和谐稳定的氛围。至于不利之处，一是利益网的形成，容易相互掣肘，若没有强有力的人将这些关系网糅合在一起，那么再好的政策、措施，都难以执行下去。二是对普通家庭子女来说不公平。三是各种关系、利益交织，形成一潭死水，很难搞活。”
丁元一点了点头，追问：“那你觉得应该如何改变？”
叶明昊苦笑了一下说：“这可不容易呀！我认为，短期来说，关键是选好县主要领导。长期来说，还是要加大干部交流轮岗，通过公招、选调等方式，选拔培养年轻干部，补充新鲜血液。”
石为民语气沉重道：“富洲县的情况，恐怕放在很多省市的基层，都存在。这是华夏千年来形成的文化土壤，要想改变，需要长期的努力。明昊你既然看清了这些问题，那么更是要守住初心，激流勇上，扎根基层，做出成绩，将来才有机会去改变这些。”
丁元一想了一下，道：“现在富洲县长空缺，你觉得怎么安排合适？”
“师叔，我才当了几个月的县长秘书……”
“呵呵，没事！我现在对荣光市、富洲县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你随便说，我随便听。”
“既然这样，那我就说几句酒话吧。现在富洲县，大家都盯着县长一职，目前呼声最高的是县委副书记范明博、常务副县长马前辉。马县长的靠山是市长田文邦，他曾担任过田市长的秘书，而范书记是人大副主任吴太坪的女婿。相比之下，很多人都觉得马县长赢面更大，毕竟有市长支撑。而吴主任为人耿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之前担任过市委常委、副市长，转任市人大副主任以后，经常对市里面的工作进行批评、指点，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有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不太平’。”
“不过，在我看来，马县长不太适合担任县长一职。主要原因有三，一是他是本地干部，跟县里面的利益关系交织，有尾大不掉之势；二是他的工作思路太功利，片面追求政绩；第三，我怀疑，他跟程县长之死，有很大的关系……”
“你有什么证据？”丁元一一脸震惊道，“这可不是小事！”
“我知道！”叶明昊喝了不少酒，心头的话忍不住往外涌，将他昨天在酒店里听到的情况说了一下，道：“县里面的车，保修保养肯定没有问题，而司机则是部队的汽车兵转业，技术也不会有问题，再加上那段路只是一个小弯，怎么会开到河里面？”
“现在，程县长的追悼会已经开过，似乎是为程县长盖棺定论。但我觉得，这事必须搞清楚，不然程县长死不瞑目，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更重要的是这事后面牵涉到的违法乱纪的人和事，就这么逍遥法外了！”
“不管谁当县长，不管我在哪里，这事，我一定会继续追查。”
叶明昊的脸有些红，眼睛发胀，头也有些发晕。
但他却是心如明镜，这个时候，他还可以称呼丁元一一声师叔，可以直抒胸臆，适当放肆一些也无伤大雅。
一旦丁元一就任荣光市委书记，没有合适的机会，很多话就不好说得这么直白了。
正因为这样，叶明昊才下定决心，即使因为今天的表现，让丁元一对自己产生不满，也要将事情说透。
一想到自己也差点溺水而亡，而幕后黑手还在虎视眈眈，叶明昊就不寒而栗。
石为民神情凝重道：“这简直没有底线了，元一，此事须重视。有些既得利益者胆大包天，如果不雷霆打击，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丁元一点头道：“确实要重视。富洲县的情况，有些严重啊。师兄，明昊有思路、想法，确实是棵好苗子啊。”
石为民得意地笑了，道：“那是当然，我教书育人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干脆，让明昊当你秘书好了！”
第7章 知道我是谁吗
丁元一眼睛一亮，看向叶明昊，微笑道：“明昊，你可愿意？”
叶明昊的心噗通噗通地猛跳了几下。
担任市委书记的秘书，这绝对是天大的机遇。
可以说一步登天！
在领导身边熬几年，将来放出去就可以上副处级了。
对于富洲县乃至荣光县来说，一个副处级，是无数人追求一辈子都对达不到的高度。
大部分干部，辛辛苦苦，熬到退休也就科级。
而担任了市委书记秘书，只要得到认可，提拔易如反掌。
叶明昊之前仅仅只是担任了县长秘书，县里面大大小小的领导，见到他都无比热情！
父母焦愁了很多年的工作调动问题，眼看就要解决。
市委书记是全市一把手，他的秘书，分量无疑很重，隐形的权力、好处很多！
甚至很多人私下里称秘书为“二号首长”！
不得不说，诱惑很大，叶明昊也有些动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谢谢师叔，不过，我还是想在基层历练一番，把基础打牢一些，增添更多斗争本领，过段时间，如果师叔还看得起我，我再到您身边学习！”
说完，他有些忐忑地看着丁元一。
丁元一哈哈一笑道：“行，你既然有志于扎根基层，我可不能勉强你。基层很锻炼人，希望你尽快成长起来。富洲县情况复杂，但你不要有思想包袱，只要是为了工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跟我联系。有时候，格局要大一些，不要局限在一县一事，目光看远一些，有些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叶明昊赶紧道：“谢谢师叔，我一定努力，不丢老师和您的脸。”
石为民含笑道：“不错，明昊虽然喝了酒，但脑子还算清醒。”
叶明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刚刚恐怕又是老师和师叔对自己的考验。
试想想，自己刚刚工作两年，又还是个白丁，这个时候去担任市委书记秘书，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相反，有了市委书记的关注，自己在基层干出成绩，得到更多锻炼，对将来的成长更有利。
丁元一看着叶明昊，眼中毫不掩饰对他的满意。
在叶明昊来之前，石为民已经专门跟他谈过叶明昊的情况，紧接着吃饭过程中的交流、考教，让他感觉到叶明昊果然是一个善于思考又有抱负的年轻人，值得好好培养。
在他看来，叶明昊看待问题分析问题的思路很清晰，思想比很多人都要深刻。
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极为难得。
他其实真有意让叶明昊当他秘书。
虽然叶明昊可能经验不够，但至少用着放心，而且可塑性很强。
当然，叶明昊选择暂时在基层打拼，也让他满意。
能够顶住这么大诱惑的年轻人，更值得看重，更应该好好培养。
饭后，三人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下午两点多，丁元一的司机来接他，他便告辞回宾阳市交接工作。
他昨天已经去省委谈过话，周一便要到荣光市上任。
叶明昊也告别了老师、师母。
他今天能和丁元一会面，是导师的特意安排，让他内心充满了感激、感动。
他唯有努力工作，干出一番成绩和事业，绝不辜负导师的期望。
走在校园里，路边梧桐树洒下清凉的阴影，广播里播放着轻快的校园歌曲，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身边走过，洋溢着青春的光彩，脸上充满了朝气和希望。
叶明昊长长呼出一口气，带着五粮液的酒香，心中充满了斗志。
“叮——”
手机短信铃声响起，一看是刘轻云发来的短信：“情况怎么样？”
叶明昊笑了笑，随即拨通了他的号码。
“昊子，你现在方便说话了，怎么样？你导师愿不愿意帮你介绍给丁书记？我听说，丁书记周一就要到走马上任了。”
刘轻云发出一连串问题，显得很着急。
叶明昊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示意去车站，一边道：“我见到了丁书记，他让我当秘书，我拒绝了。”
“什么？你……你疯了？市委书记秘书，你居然拒绝了！”刘轻云发出惊呼，声音震得叶明昊耳朵发痛。
随后，他小心问道：“你是不是忽悠我的，真见到丁书记了？”
“不骗你，中午我陪他和老师分了一瓶酒，也聊了一下富洲县的情况。”
“真的，太好了。丁书记真的让你当他秘书？”
“是啊，不过我还是想留在富洲县，所以拒绝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我靠，你真牛。不过只要丁书记认可你，无论你在哪里，都一样。范书记的事情，你提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