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竟也注意到了。
他原本站着在旁边,专心地为下一场真正的试镜做准备。
但注意力还是多少会分给徐横舟的表演。
此时看到徐横舟的戏被戴春荣老师压制住了,瞬间放弃了为下场试镜做准备,注意力全部都移到了这场表演中。
他倒要看看,徐横舟在失去了角色的身份以及剧情所带来的气势压制的情况下,是不是还能够在这场表演中将局势扳回一城。
戴春荣心底也有一丝担心。
这毕竟只是一场试镜,并不是在进行正式的拍摄,自己是不是爆发得太狠了?
一来,这位试镜演员根本就没有看过完整的剧本,对角色的理解还不够透彻,不一定能够应对得了自己这种针对角色特点而即兴发挥的台词。
二来,就算是在正式拍摄中,再怎么即兴发挥,演员之间,也是要在互相之间对情绪爆发点有一点默契的情况下才能够做出正确的应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手演员之间互相都不清楚,对方会在哪一刻爆发出哪一种程度的情绪。
戴春荣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待会儿应该收一点。
徐横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刘盈这个角色非常复杂。
不论是在原著中,还是徐横舟记忆里的《美人心计》剧情中,大家对这个角色的评价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悲可叹,可惋惜,这个角色才能够有足够的人物弧光,才能够真正地被观众记住。
徐横舟现在的难点不是在于把这个人物的可怜和可恨都演出来,而是在于掌握可怜和可恨之间的平衡。
在当前的表演中,“吕后”的连连发问、连连指责、连连批判,都站在了大义上。
有理有据。
让人情不自禁地代入吕后的所思所想,赞同吕后的这些问责。
以至于“刘盈”在“吕后”的气势压制下,过于“可恨”了。
而“可怜”却所剩无几。
“可恨”与“可怜”两者之间明显失衡了。
徐横舟接下来的表演要做的就是弱化“刘盈”这个角色的“可恨”,重点突出这个角色的“可怜”。
他理清思路,找到了表演的方向。
对方既然秉持大义。
那他就追思“小情”。
“母亲。”
徐横舟忽然喊出了这个寻常百姓家的称呼。
他目光闪闪,却又没有凝聚在一点,反而有些散,声音也是飘着的:“是,我在求您。我好像一直就在求您。”
他的声音飘忽着仿佛穿越了时间,回到了十几年前:
“当年父皇获罪后丢下家人,去芒砀山为匪,唯留您与我被抓捕入狱。整整四年牢狱生涯,您为了护我忍辱负重、倍受折磨时,我就在求您——”
第39章 再来一段
徐横舟语气低沉下来:
“求您莫要因为我的安危,去伏低做小、去承受那些您原本根本就不用承受的一切屈辱!”
他语气逐渐激动起来:
“我可以失去性命,但从小教我礼仪廉耻、教我贫贱不能移其志,威武不可屈其意的母亲,您怎么可以为了我而失节啊!”
戴春荣被徐横舟的一番话勾起了那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那是一段她从来不愿再提起的过往。
她的目光映着渭水的波光,也隐隐显出几分动容。
“你那时就会以性命威胁了。”
戴春荣定定地望过来:“这些年来,是毫无长进啊。”
徐横舟这一次没有被戴春荣带着指责的话语所压制,也完全没有要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的意思。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对外界不闻不问,只是自说自话:
“我犹记得,那次我以瓦片抵喉,心下是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没了性命,母亲就再不会因我而受辱。
但我也满心惧怕死亡,当时我未尝没有希望母亲能够拦下我。
可是母亲却并没有拦我,反而是第一次打了我。”
戴春荣接过话口,目光追忆:
“你若是我吕雉的孩子,就应当睁开眼睛,努力地看着,记下这些受过的屈辱。
在弱小时,不要以力抗之,而是蛰伏于暗处积蓄力量,来日再将这些耻辱百倍还之。”
她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口吻带上了一丝无奈。
但却是头一次没有用针锋相对的语气与徐横舟说话,而是极度平和:
“可惜你看似软弱,却又从来没有真正听从过我的嘱咐。
在牢狱时屡次对狱卒激烈抵抗,在项羽那儿为质时,也屡屡对项羽不敬。
我是真不知道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徐横舟被戴春荣平和的话语,从追忆中拉了回来,目光渐渐聚焦,自嘲一笑:“是啊,我的每一次抵抗作为,都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而已。”
他眼底情绪却忽然间像是有了出口,之前所有对“吕后”的抗拒之意,仿佛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了孺慕崇敬之情,语气软和地开口:
“可是每一次,母亲您都有办法力挽狂澜,把那些极其严峻糟糕的局势,梳理引导为有利于我们的契机。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您,没有什么挫折可以打败您,从您的身上,我真正地看到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意志。”
戴春荣听到这里,就更为动容了。
她一直知道刘盈与自己之间存在着深深的隔阂,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惧怕自己、威从自己。
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在刘盈的心中,也是深深地崇敬着自己的。
而且这种尊崇和那些投靠于她的臣属不同。
那些人的尊敬是因为她掌控的权力。
刘盈却是……
却是把她当成了“底气”……
想到这,她动容喊了一声:“盈儿——”
不待她态度软化,想要说一些亲近之语,徐横舟就截断了她的话语,语气中满是质问:
“可是一旦被富贵权力所迷惑,就算做到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又有何意义?”
戴春荣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原本身周温和了一些的气质,又立刻凌厉了起来。
“刘盈!”
徐横舟既然敢把这个质问说出口,就完全不会被对方的气势所迫:
“当初母后您说父皇想要另立如意为太子,所以必须得除掉如意和戚夫人。
我也知皇权争斗本就残酷,何况您所做所为不过是又一次像在那四年牢狱中时,像在项羽处为质时那样保护我。
一切因我而起,我又有何资格评述。
可最终您不是赢了吗?
又为什么一定要置如意于死地呢?”
场外,罗竟见这场表演早已超过了三分钟,很想直接喊停。
因为徐横舟所饰演的刘盈气势越来越盛,到后来已经完全不输于戴春荣老师,甚至隐隐压过。
罗竟偏头去看于证导演的表情。
从表情上倒是看不出对方的喜恶。
可是对方那种全神贯注观看这场表演的姿态,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出这位导演对徐横舟的表演极其满意。
他的心头忽然涌上一丝迷茫,待会那一场真正的试镜,自己能够赢过徐横舟吗?
更重要的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场表演已经完全能够体现出徐横舟对刘盈这个角色的理解。
而且重点是徐横舟在这场表演中对刘盈这个角色的诠释可以说是非常完美。
待会那一场试镜真的还有必要再进行下去吗?
戴春荣反正是觉得待会那场试镜完全没必要再进行了!
在她这里,徐横舟的试镜完全能够打满分。
徐横舟此时的表演在气势上已经完全不输于自己。
并且,不论是从情感还是从剧情上来说,这一段表演都已经达到了高潮,是时候收尾了。
戴春荣面上带着一丝威严被挑衅的愤怒,不打算再与对方纠缠下去。
既然对方是这么看待自己的,那么一切的对话都再没有意义了。
她直接一挥手,冲周边的人道:“回宫。”
“好!卡。”
于证导演适时地喊了卡。
原本这场戏应该是两个剧情,徐横舟是倒序着演。
但于证导演觉得另外一段剧情已经不太重要了。
对徐横舟而言,应该也没有什么难度。
所以直接喊了卡。
他现在看向徐横舟的眼光完全不同了。
在这一场表演中,对方把刘盈这个角色诠释的太好了。
比他在剧本设置上的还要更加细腻。
让他满意之余,忽然之间又觉得可以给予对方更多的可能性。
他冲徐横舟道:“你现在的状态怎么样?我们再来一段?”
罗竟立刻情绪紧张起来,他就知道徐横舟的这一场表演打动了于证导演!
于证导演一般只有在对演员的表演感兴趣的时候,才会让对方多演一些。
他想了一下,出声:“于导,徐横舟刚表演完,情绪状态可能一时半会抽离不出来,这一场试镜可以先让我来吗?”
徐横舟刚刚从刘盈那种非常激烈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就听到于证这么说。
然后又听到罗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