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导演要的是什么。
既然不能把角色诠释得更好，他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了。
徐横舟收回即将踏过门阶的右脚，转身看向罗竟。
他发现罗竟给出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了很多。
倒是和皇帝此时的心态对上了。
徐横舟眼皮微垂，稍一叹息：“陛下依然没有对臣说实话。”
他向前缓走几步，似是有所妥协：“好吧，就算是陛下不方便出口。”
罗竟平静看向徐横舟。
徐横舟的眼神也平静无波。
导演高希立刻传达命令，他要这两个人此刻眼神的特写。
在这一刻，皇帝和郭嘉各自的势，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但转瞬。
徐横舟势起：“其实所谓用兵如神，终究有法可循。”
郭嘉对兵法大势的了解终究是远超常人许多。
所以在与皇帝论辩时，底气十足。
徐横舟不看皇帝，视线转向一角烛火：“曹公虽兵力劣势，声名远不及袁绍。”
他抖一抖衣袖，语气笃定：“但曹公有十胜，袁绍有十败。”
罗竟觉得徐横舟气势越来越强，自己要是抵抗不成，反而更会被压戏压到演不下去。
他干脆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言语平静：
“那请教先生，哪十胜十败？”
徐横舟沉思片刻，似是回顾，又似是想要把所有的心得体会融入随后所言中：
“道胜一。”
“义胜二。”
“治胜三。”
“度胜四。”
“谋胜五。”
“德胜六。”
“仁胜七。”
“明胜八。”
“文胜九。”
“武胜十。”
徐横舟并未加重语气，反而是娓娓道来。
但所言十胜，却是一胜更比一胜势强。
导演高希早在徐横舟说出第一胜时，就站起身亲自掌镜。
徐横舟每说出一胜，镜头便往前拉进一寸。
待十胜说完。
镜头一转。
直怼罗竟。
罗竟听徐横舟说十胜结语：“有此十胜，打败袁绍无难矣。”
听后神色不明，却立刻发问：
“祭酒说文胜、武胜，或许都没有错。
袁绍治理河北渐于安定，中原连年战乱百姓流离。
这治胜，恐怕难以服天下吧？”
导演高希全神贯注操作镜头，此刻，镜头再转。
徐横舟不言不笑，看向罗竟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所谓治理之功，岂在当下一刻。”
“时下政失于宽，而袁绍以宽济宽，故不慑。”
“曹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方为治胜。”
他眉目间满是耐心，细条慢理一一解释：
“袁绍用人而疑之，所任为亲戚子弟。”
“曹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为才所宜，不间远近。”
“此方为度胜。”
导演高希的镜头缓缓拉近。
徐横舟的声音也越发高昂：
“长此以往，中原必兴，而河北必自内乱！”
镜头再转。
罗竟微微吐出一口气：“然而酷政也伤民心。”
徐横舟眼神中满是疏狂：“陛下以为何为仁德？”
罗竟答：“爱民。”
徐横舟语气讥讽：
“袁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
“所谓妇人之仁耳，非真爱民也。”
“曹公推诚而行，不为虚美。”
“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
“虽所不见，虑无不周，此仁德之胜也！”
这气势，一浪接一浪！
陈建宾在一边观看这场戏，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心态，但越看越投入，简直把自己带入了郭嘉的角色。
恨不得走入镜头，以身代之。
这演得太痛快了！
罗竟被徐横舟一波又一波的气势所压，待说到最后一句台词时，胸中瞬间没那么堵得慌了。
反而稳了下来。
他语调略略抬高，又问：
“不能守礼，何以体现仁德？”
“不能悯刑，何以施行仁德？”
“不能救助眼前饥寒，何以奉行仁德？”
导演高希点头，这三个反问，是皇帝的高光时刻。
此时，皇帝气势不弱于郭嘉。
但郭嘉胸中理念早已丰满，并非一二质问便可驳斥。
徐横舟疾步上前，双手撑于桌案，伏身，视线与罗竟相对：
“仁德有大有小，救一二饥寒，仁之小者！”
“立志救天下百姓脱离战火，使士兵不因决策失误而枉死。”
“此仁之大者！”
“好！卡！”
徐横舟这一场戏演下来，台词气势是一层叠过一层，酣畅淋漓，痛快至极。
他演得痛快，看到他这段表演的人也跟着痛快。
导演喊了卡，带头鼓起掌来。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跟着激动鼓掌。
陈建宾的掌声最为激烈。
吴景妍的小脸憋得最红。
徐横舟笑意满满。
这时，他看到了人群中站着的常继红。
常继红眼中带着温和的光。
徐横舟上前几步打招呼：“常姐。”
“横舟。”常继红笑着给徐横舟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贾樟轲导演。”
第26章 七遍
徐横舟对眼前这位圆寸、笑容半挂、穿着灰夹克，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脑海中没有半点印象。
但他一听到“贾樟轲”这三个字，脑海中便瞬间出现了很多关于这位导演的信息。
其中对于这位导演最典型的记忆，也是三个字——
文艺片！
拍文艺片的导演很多，但是能够把文艺片拍到国内外，拿下国际大奖的却少之又少。
《小武》、《站台》、《三峡好人》、《山河故人》……
这些电影——徐横舟都没看过。
但是原主在影视赏析课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表演课上又演了一遍又一遍。
所以徐横对这几部电影的风格剧情也熟得很。
他在脑海中稍稍回忆一番，想到那些云里雾里，却又让人感触颇多的剧情台词画面，瞬间刷新了对眼前这位贾樟柯导演的第一印象。
从一个平平无奇的，打量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考量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