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土路冻得硬邦邦的，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夏晓禾走在前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路上的石块和车辙，双手不时地摆动以保持平衡，像是一种游戏……李旭则跟在后面，并没有刻意与她肩并肩。
夏晓禾显然是有心事的，沉默了一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家饭馆。
在这里吃麻辣烫是很便宜的，菜基本上都是自己种的，只吃素菜的话，三块钱就能装满满的一竹漏，形式是客人来了自己去拿菜，类似于自助，不管你装多少，反正只要那个竹漏装得下，老板都认账，夏晓禾在李旭选菜的时候说：“我请你。”
菜被拿去烫了。
等待了一阵，夏晓禾低着头，毫无征兆的开口：“我不想嫁人……”
李旭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夏晓禾。
“我不想……那么早嫁人。”
夏晓禾那一刻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抬起头，视线对上李旭，然后勇敢的与他对视……没过多久，灰溜溜地再次低下了头。
李旭有趣的笑了：“嗯。”
此时夏晓禾继续努力斟酌着语句，终于将自己真正的顾虑说出来。
“我……我真的觉得不好意思。”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会花很多很多钱……我想象不出来有多少，但真的太多了。”
“我们……真的有那么好的关系吗？”
夏晓禾用力吸了吸鼻子，此时再度抬起头的时候，表情显得楚楚可怜。
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上桌，李旭搅了搅浮着红油的汤，香味瞬间飘散开来，夹起一块豆腐，吹几口气，送入口中，烫得直呼气，却又不舍得吐出，快速咀嚼咽下，又挑起一筷子粉丝，“嘶溜”一声吸进嘴里，喝口热汤，暖流顺着喉咙淌进肚里，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才缓缓开口：“我们一个一个的说。”
“关于不好意思这件事……嗯，换了我也会不好意思，可以理解，但是……跟早点嫁人相比，如果是我的话会选厚脸皮。”
“呃……”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很正常啊，人这一辈子，谁会经常经历这种奇怪的事情啊？遇到我，是你的幸运嘛，这样的幸运可不是谁都能遇得上的，那当然是没有经历过了……”
“呃……”
“会花很多钱……嗯，不算多吧，相信我，等你毕业以后，几个月的工资就能还上了，哦，我是说你如果硬要还的话。”
“啊？”
“最后一件事，我们有没有这么好的关系？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啊……我可是真的把你当做好朋友了。”
“啊！我，我……对不起！”
李旭便再次笑了起来，他继续吃着碗里的麻辣烫，说：“你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将来你毕业以后，给我打工啊，我们签一个合约，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就是按照市场价，该给多少就给多少薪水，21世纪，人才是最稀缺的资源嘛，你给我们工作一段时间，不是什么亏欠都还了吗？”
“可是……”夏晓禾的语气松动，但心里还是有顾虑，这话说的依旧摇摆不定。
“还有什么顾虑都可以告诉我。”李旭学着老爹的口气，不紧不慢地说。
小姑娘始终还是小姑娘心里的顾虑，支支吾吾，卡在喉咙说不出来，或者说她自己都还没有想好其他的顾虑吧……李旭便靠在座椅上慢悠悠地说：“你弟弟成绩那么好，如果他初中去县城读书……你们家供得起两个孩子吗？”
去县城读书最大的困境是生活费，他们农民跟打工者不同，真的是挣一笔钱是一笔钱，没有固定的收入，这个月的生活费给了，下个月的生活费去哪里找？
李旭很清楚，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夏晓禾才辍学去打工的。
夏晓禾再次抬起了头，表情茫然。
李旭看着夏晓禾，突然平静地说：“你会嫁给黄磊。”
黄磊是她之前的同桌，其实李旭没有见过黄磊，也不知道黄磊长什么样子，他就是随口说个人的名字，吓唬吓唬这女孩。
夏晓禾却猛然瞪大了眼睛，一脸认真的说：“才不！”
“呃……”李旭的脸上有一丝诧异，但很快回过神来，轻松地说：“怎么不会呢？”
夏晓禾沉默下来，似乎正在认真考虑，片刻后，她才很没底气的说：“那……你能说服我爸爸妈妈吗？”
第42章 欺负
说服了夏晓禾，这件事已经办成了一半。夏晓苗还小，虽然在数学上有些天赋，但对于这种事情还没什么概念，他的意见其实不怎么重要。
但是夏晓禾的父母就很重要了。
要让他们的父母同意这件事情才能顺利的办下去。
只是还是那个问题，李旭不怎么明白，他的父母不同意的理由。
昨天去地里找过他的父母了，虽然说他的方式不怎么正确……如同父亲指出的那样，只是一味的站在自己的角度说了一下如何资助他们上学的事情，忽略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有哪些痛点和哪些顾虑，但的确已经算得上诚恳了……姐弟俩的父母没有给一点商量的空间，一副拒绝沟通的架势。
这就很难办。
不过这边已经将夏晓禾说服了，事情就算是找到了突破口。
李旭见夏晓禾还一口都没有吃，提醒她要把自己的麻辣烫吃光，不然待会儿就凉了，两人呼噜呼噜的吃了一阵，油辣子的辛辣混杂汤料的暖意，让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了。
李旭觉得这里的麻辣烫非常不错，虽然都是素菜，但当地种出来的，蔬菜的味道很浓……很有趣，在城市里面超市里买的那些番茄啦，土豆啦，还有豆腐……看上去很新鲜，但就是没有那种味道，比如这个豆腐，闻着就有一股浓郁的豆香味，李旭吃的很满意，将面前的一大碗捞得渣都不剩。
夏晓禾吃得很慢，但也吃得极为仔细，同样将碗里的菜吃得干干净净，随后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巴。
“呵……都吃完了？”李旭有一些意外的说。
“……”
夏晓禾顿时不好意思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李旭有趣的瞧了瞧她一眼，随后挑起了新的话题：“来讲讲你们家吧。”
“我们家？”
李旭点了点头，要说服他的父母，自然首先要了解他们家才行。
夏晓禾略微斟酌了一下，这才慢悠悠的讲了起来，只是小女孩嘛，一开始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李旭便有意识地提几个问题，一点一点的引导她进行描述，两人聊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偏转，阳光从屋外射到了椅子上，老板开始在后厨“咚咚咚”切起了食材，准备下午的生意，李旭看了一眼时间，这才跟夏晓禾走去学校。
乡下有乡下的好处，至少在这里，午间的休息时间仿佛变得特别漫长，肚子饱饱的，走路也慢悠悠的。李旭走着走着，踢开一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路边，他们一边走一边聊，路过一片草地，夏晓禾停下，蹲下身子，拔起一根草茎，放在嘴里嚼了嚼，这一幕看得李旭愣了愣，“不会有毒吧？”
夏晓禾呼呼笑了一声：“嘻，没见识……”
两人的身影在小道上渐行渐远，伴着午后的静谧，向学校的方向慢慢靠近。
这个过程中，李旭也基本上了解了夏晓禾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其实，姐弟俩的父母并不是斜阳乡的本地人，他们来自于隔壁地级市下面的某个乡下……早先的时候，斜阳乡归那个市管，他们过来不算跨市，但几十年前，突然斜阳乡被并给了这个市。
总而言之，他们在这里算是外地人。
挺辛苦的，因为是外来的，他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说是无依无靠也不为过，父母两人都是老实人，也没想过要依靠谁，而且早一些的时候听说他的父母还因为地的原因跟同村的一些人有过争执，这让他们的处境就更加的辛苦了。
李旭听了一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如何说服他的父母……眼下其实还没有找到问题的症结。
要戳他们的痛点，首先得先找到他们的痛点。
下午放学以后，李旭决定跟夏晓禾一起再去一趟他们家，这条路，平日里走起来还是挺长的，但今天和夏晓禾一面聊天一面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口，几个小屁孩追逐打闹，从面前跑过去了。
李旭表情微微一怔。
一共有三个男孩，应该不能说是打闹这个层次了，说是欺负，或许更加贴切一点……
村口，阳光有些刺眼。
两个男孩将小胖墩堵在墙角，眼神中透着挑衅，其中一个瘦高个男孩率先发难，他箭步上前，双手用力一推，小胖墩那圆滚滚的身体就像个皮球似的往后晃了几步，另一个男孩趁机蹿到小胖墩侧面，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大腿，小胖墩“哼”了一声，脸上的肉都跟着抖动。
瘦高个男孩紧接着一把抓住小胖墩的胳膊，使劲一拧，小胖墩疼得咧开嘴，噙着眼泪，却不敢还手。
这个小胖墩儿是李旭认识的……刘瑞兰的弟弟，刘……什么来着。
此时瘦高个儿的男孩儿，伸手去拽小胖墩的衣领，然而一股巨大的力气，忽然自他身后往后一拽，他一个踉跄就坐在了地上。
随后他看到了身材高大的李旭。
“我也有哥！”
瘦高男孩此时哪里还不明白局势？肯定是刘涛请来的帮手，原来他也有高年级的哥哥……以前怎么不知道？此时他的眼睛有一些惊恐的望着李旭嘴里又喊了一声：“我表哥是张……张华！”
李旭饶有兴趣的瞧了旁边的那个小屁孩一眼，对方明显被震住了，停住了欺负刘涛的动作，一时间只是愣在那里，突然想到什么，拔腿就跑。
李旭也不去追，看他跑掉，见他不见了踪影，这才转过头来望着瘦高个儿的男孩。
“我哥是张华……”瘦高个的男孩，又说了一遍。
李旭缓缓蹲了下来，凑近了一些，几乎将脸要贴到那男孩的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眯起眼睛盯住对方的眼睛。
“我……”
李旭轻轻抓住了他的衣领，依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见他只是两眼惊恐的望着自己，胸口起伏，再也不像个复读机一样的重复那句我哥是谁的废话，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李旭依旧蹲在那里沉默不语的看着瘦高个儿男孩。
瘦高个儿男孩又打算开口，李旭又凶恶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如此重复了两三遍，那瘦高个男孩终于不再说话了，这一遍李旭松开手的时候，他试探的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见李旭只是眯着眼睛盯着他看，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又试探着往后退了几步，距离有一些远了，这才转身跑了。
见那瘦高个的男孩跑远了，李旭这才将目光放到小胖墩儿刘涛身上，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严肃地告诉他，遇到这种事情，不敢还手，就至少得告状才行，但最好还手，以后就说，你也是有哥哥的人，吓唬一下他们。
继续去夏晓禾的家里，夏晓禾，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你刚才看起来好吓人啊……”
“被这种小屁孩挑衅，千万不要跟他们有语言上的交流，就用沉默、眼神和能控制住他们的肢体动作来对付他们，一下子就能老实了，而且以后他都会很害怕你。”李旭随意的笑了笑，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转而说：“我倒是想到说服你父母的点子了。”
第43章 成了
冬日的乡下，天色渐晚，已过了下午五六点，寒意愈发浓重，老实巴交的农民两口子在自家屋里，丈夫正蹲在略显昏暗的角落，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地修理着那把用了多年的犁具，他粗糙的手指上沾满了机油，眼神却格外专注，身旁放着一些简单的修理工具，在静谧中只听见他轻微的摆弄声。
妻子在灶台边忙碌着，锅里煮着自家地里收的红薯和玉米，热气腾腾中，她的脸庞被映得红扑扑的，她不时地用围裙擦擦手，转身去添一把柴火，干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星子跳跃着。
夏晓禾的父亲去打了水洗了一个手，走到堂屋休息一会儿，随口问了一下夏晓苗的情况，妻子一边做事一边回答。
“这孩子每次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念书……要说吧，认真念书是该高兴的，但……他也没个玩伴，有时候还真是有一些担心。”夏母唠唠叨叨的，一边扫地一边说。
夏晓禾的父亲给自己点燃一支三块钱一包的大前门香烟，没有说话，但妻子的话的确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一些风言风语是有的，比如说他的儿子平时见了谁招呼也不打，闷的很，木讷，是不是脑袋有点……乡下比较重视这方面的东西，说的人多了，有时候便会想着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只是儿子的成绩一直很好，这让他们有一些欣慰。
随后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聊起李旭的事情，妻子此时打扫的差不多了，放下笤帚也在旁边坐下，想了想，问道：“你说，晓禾的那个同学，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夏晓禾的父亲将烟熄灭，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他说要让我们的儿子去大城市里读书，还要包吃包住，一直供他到大学，那得花多少钱？非亲非故的……”
“可是不是说那孩子家里特别有钱吗？”
“有钱也不可能那样花呀。”夏晓禾的父亲理解不了有钱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但他就是觉得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继续说：“而且他不是说要签个啥合约吗，那个合约，我看肯定是卖身契一样的东西，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一听到法律责任几个字，夏晓禾的母亲就沉默了，虽然不知道所谓的法律责任到底是什么责任，但只要跟法律责任这些东西扯上关系，肯定就没什么好下场，她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啥都听你的！”
“别老想着去捡那些便宜，只要不捡便宜，就不会被骗！”
……
李旭和夏晓禾抵达家里的时候，夏父和夏母刚好弄了晚饭，见面的时候，他们倒是挺客气的，还要留他吃晚饭，只是李旭还是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两个家长对他的提防之意，倒是也不怎么在意，站在他们的角度上，这是可以理解的。
李旭自然不矫情，痛快留下来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才好跟他们商量那事情。
晚饭的时候，夏晓和夏晓苗两兄妹，在饭桌上十分规矩，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等他们吃完了饭，李旭找了个机会，让夏晓禾和夏晓苗要去房间里学习，自己则单独留下来面对他们的父母。
李旭在饭桌上表现的十分有教养，他既然摆明了还不死心，要谈一些事情，两口子便决定再跟他聊一聊。
“叔叔，阿姨，我就直接跟你们明说了吧，夏晓苗这孩子在乡下待着……不会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