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闻言面不改色:
“臣素来与人为善,故在外人眼中,跟谁都来往甚密。”
“可若论亲厚,外人如何比得上陛下?”
“臣冒昧,自以为与陛下乃是主臣推心置腹之交,远非与外人的泛泛之交可比的!”
“好一个泛泛之交!”曹叡抚掌大笑。
“那朕让你去幽州把司马懿给朕宣调回来,卿能办到吗?”
徐庶连忙揖拜:
“臣不才,不敢说办到,唯有尽心做事而已!”
“尽心便够了。”曹叡再次抓起徐庶的手,颇为动容道。
“这些年朕算是看出来了。”
“洛阳也好,邺城也罢,诸公群臣,各怀门户私计。唯有卿一心攀附朕这一‘门’,虽有谄媚之嫌,可于朕而言,却难能可贵,敢于交心!”
“这大概便是卿方才所言的推心置腹了!”
徐庶颤抖失语,似是感动至极。
“那便定了。”
曹叡肃声道:
“即日起,迁卿为幽州刺史,假节,替朕去将司马仲达宣回邺城!”
徐庶浑身再次一颤。
似乎始料未及。
但再抬头时,目光已然恢复坚定,深深拜道:
“唯!”
……
幽州,蓟县。
这日,幽州刺史司马懿在府中宴请本地乡贤。
平旦城门开启的时候,排队进城的人马足足延绵数里,蔚为壮观。
司马懿在府门前亲自迎客,每见一人上前,必定能准确报出对方名号。
被叫到名字的客人,无不喜出望外。
直到一名身披甲胄的武将大步流星而来。
司马懿忽然抿嘴不语。
那武将随手将名刺抛给旁边的司马师,咧嘴道:
“怎么,我田豫的名字,使君不屑一念吗?”
此言一出,周围尚未进门的宾客,纷纷侧目噤声。
如果说司马懿来蓟县之前,此地谁人名号最响亮。
首先当然是原幽州刺史王雄王元伯。
其次便是眼前这位,持节护乌丸校尉,田豫田国让了。
此公一生经历颇为传奇。
少年时曾跟从刘备起兵破黄巾,中途因母亲年老而归乡。
其后加入公孙瓒麾下,直到其败亡后,又入了曹操帐下。
此后历任县令、太守等职务,既在河南富庶之地当过官,也曾在北疆边郡打过鲜卑匈奴。
虽说如今幽州俨然成了司马懿的自留田。
但其人在军中资历深厚,哪怕司马懿也不能对他颐指气使。
这时司马师见父亲沉默,便主动替父接话道:
“好叫田公知晓,我大人非有不敬之意,只因朝廷忌惮边镇大将互相勾结,所以此番家宴所请,皆是州中无职的素士。”
“而将军贵为持节大将,与我大人同镇蓟县,本就同处嫌疑之地,自当慎独!”
此言一出,田豫顿时冷笑起来:
“若说这边将互相勾结,我看早前使君与王元伯交情就挺好的。”
“这不,王元伯打不过鲜卑人,司马使君就不远千里来救。”
“就连这幽州大牧的位置,也是由使君来继承……也没见朝廷有什么忌讳的说法啊?”
所谓王雄跟司马懿之间的“交情”,幽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所以听到田豫这阴阳怪气的说法,周围宾客哪还不知他是来故意挑事?
于是尚未进门的,纷纷回避告辞。
而已经进门的,只好假装听不进,速速躲到内里的庭院去了。
顷刻间,本还热闹如市集的刺史府门,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司马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沉着应声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
“田公怕是有所不知,早前淮南生变,朱灵、臧霸二将独走江东,且擅自处理吴国军政事宜,形同叛变,惹得朝廷大怒。自那以后,我大人便日日三省自身,不敢再与诸将军有所往来。”
“哦,竟是这个原因?”田豫故作恍然,然而冷笑愈甚。
“那看来邺城传来的消息是真的了。”
“什么……呃。”司马师听到邺城二字忍不住追问一声。
下一息手腕就被父亲抓紧。
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急躁了些,立即闭嘴。
但田豫又不是瞎子,这点小动作足以暴露了司马懿的心思。
当即哂然道:
“看来使君也听闻朝廷要撤换幽州刺史了!”
“说起来,司马公当上这幽州大牧还不到两年吧?”
“虽说时日短浅,但如今州中谁人不称道使君戍边有方,威震塞外,以至于胡马不敢南过徐无山啊?”
徐无山是右北平郡境内的一座山脉,往北有道路通往著名的卢龙塞,是为卢龙道。
这山、道、塞,加上沿途的一些城池,合在一起,就是幽州抵御鲜卑、乌丸南侵的重要关隘所在。
“所以我听闻此事,委实不能理解。”
“明明使君的才能堪为此官,朝廷何必着急换人呢?还是以一个不知兵的徐元直来替换?”
“莫不是御前有小人作祟?”
闻得此言,司马懿不得不开声表态:
“足下慎言!方今天子明而群臣贤,朝中并无奸佞!”
田豫顿时捧腹哂笑起来。
司马师好几次要开声为父辩解,但见后者始终面不改色,只能作罢。
片刻后好,反而是田豫自己笑得喉咙发干,不得不停下咽了口唾沫,方才道:
“若朝中没有奸佞,那我就更不能理解朝廷的用意了。”
“总不能,是咱们幽州此地出了什么包藏祸心之人,所以才不得不换将吧?”
此言一出,司马懿冷如滘冰的面孔,终于有了些异样。
第357章 由天不由我
因田豫搅局,赴宴的宾客不及预期的一半。
饶是如此,司马父子还是拿出最大的热情招待来宾。
直到日暮时分,又出门一一相送。
笑容满面,礼数周到。
直到最后一名客人走远之后,父子俩脸上的笑容才同时消失。
司马师瞥了一眼父亲,欲言又止。
司马懿无须回头便猜到儿子心思,淡淡道:
“你知道田国让今日为何来挑衅为父吗?”
司马师脱口道:“他在担忧。”
司马懿:“担忧什么?”
司马师:“担忧幽州前景和自身的前途。”
司马懿:“既有忧,何不解也?”
司马师想了想,道:
“非不愿解,实无能为也。今蓟县已成大人囊中之物,幽州各郡无不马首是瞻。他最多逞一时口舌之快,岂敢真刀真枪而来?”
“由此观之,我家着实已经在幽州站稳了脚跟。”
司马懿对儿子露出满意的神色。
司马师则趁机问道:
“今朝廷遣徐元直来接替幽州大牧,可见已有忌惮,大人将如何应对?”
司马懿闻言微微一叹,抬手屏退左右,才道:
“事到如今,你我父子之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为父数年前就看出魏室倾颓之势无可避免,早早来幽州谋划后路。”
“其后种种事宜,皆有应验,不必多提。”
“自今以后,我家无非两种前途。”
“一是效仿江东孙氏,割据边郡,自持险远,以观天下形势变化。”
“一旦将来中原易主,可凭此基业自立,或为一方诸侯,或凭献地之功在庙堂上谋个高位。”
“我河内司马氏毕竟家大业大,将来不管谁为人主,总归要有所安抚。”
“这都是你们兄弟将来存身的基础。”
司马师恍然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