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北其实还藏着一处私心。”
尚书台内,尚书郎马谡对众人直言道。
“有了此表,后续战事若有不利,那责任便不在他身上,而在丞相,在台阁中任事的你我。”
“我等倒也罢了。”
“丞相近来没少遭受非议,那廖公渊更是私下奔走串联,据说还把那庶人李平也给捣鼓来关内了,似有进一步动作。”
“李平是谁?”问话的是同为尚书郎的潘秘。
马谡:“就是李严李正方。近来改了名。”
潘秘不禁失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这路怎么越走越平了呢?”
听到潘秘这一语双关,众人不禁莞尔。
就在此时,一个腰缠三彩黑绶的尚书进入阁楼。
正是新近升官的尚书费祎。
众尚书郎纷纷上前问道:
“丞相有何吩咐?”
费祎摇头道:
“丞相并无言语,只是让我等尽快清点粮资,务求在秋前运抵河东。”
“那就是大体的军略不变了。”马谡了然道。
“但河东所需的不仅仅是粮资,更需要兵员协助张、赵二将分定诸县。”
“特别是赵镇北,他部人马一路疾驰北上,路途上大量城池未曾攻占。”
“一旦战事有所反复,便是一军尽没的局面。”
潘秘:“可魏征北不愿北上,那还能从何处调兵?总不能让关辅汉(关平)去吧?”
费祎还是摇头:
“当然不能。”
“魏、关二将水路并进,若无关辅汉在水上掩护、接济,魏征北这部人马分散于二三百里狭长的山河夹峙之地中,很容易被魏军舟师分段切割,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局面。”
“反之,若步军先行撤出,舟师在大河上却无此隐忧,可从容退守弘农,甚至潼关。”
经过两人这番议论,在场不管知不知兵,都已经清楚眼下的状况。
河东方向,不但缺粮,更缺兵力!
偏偏唯一可用的一支兵力,其主将却在闹别扭。
还是有理有据的那种。
“我倒是听到一个传闻。”
潘秘忽然神秘兮兮道。
“听闻陛下有意将禁中新组建的虎贲、羽林二卫一同发往河东!”
“果真?”众人纷纷惊诧。
虎贲也好,羽林也罢,都是拱卫宫城的重要力量。
天子舍得将其投送到战场,足见还是有些魄力的。
就是不知是圣意本如此,还是某位臣公劝谏的结果?
潘秘又道:“此事应该是真的。”
“早前张将军出征,冯休元不就已经带走了先帝留下的白毦兵?”
“听闻那时陛下就有倾力一掷的意思,不过丞相顾虑关中民心未深附,所以有所保留。”
“卫将军提议重立虎贲羽林,也有这个顾虑。”
“不过到了眼下,若要在河东有所作为,却不能再顾虑坛坛罐罐了。”
“其实便是陛下不提,群臣中应该也有人会冒死上言的。”
众人这才开始相信。
但这样一来,事情不免又回到原处。
虎贲羽林,虽然算得上汉军中精锐的精锐。
但充其量不过二三千人马。
并不足以对河东战场产生一锤定音的效果。
肯定还要有别的兵源。
而且关兴和姜维两个小将,当下资历都不足以独领一军。
还得有个足够名望的将军出面带兵才行。
这时马谡忽而叹气道:
“想必诸君跟我一样,心中对这领兵大将的人选不作二论。”
“奈何麋公病重,卫将军为全孝道,不宜远出……”
众人闻言纷纷叹息。
只能说此战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以至于己方那位常胜将军被束缚住了手脚。
……
河内郡,轵县。
司马懿望着逶迤前行入山的兵马,下意识皱了皱眉。
与他并马而行的吴质自然注意到他的表情,轻声嗤道:
“怎么,马到山前,忽然心生怯意了?”
司马懿冷笑一声,道:
“吴孙子曰: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生死存亡,大事也,岂能不畏而慎之?”
又指着远处遥遥可见的轵关,道:
“此道虽为出兵河东的捷径,奈何狭长,不便辎重运输,利于奇袭,不利于久战。”
“今我欲与诸葛亮旷日相持,不能不思虑长远。”
吴质闻言稍稍正色,摸着下巴道:
“你不是让陈令君和徐元直去劝说主上发明旨,令张郃渡河北上了?”
第297章 出师表
“若陛下龙体康健,张郃自然遵从。”
“但早前元直来信,说陛下已在弥留之际……洛阳哪还有人能强令张郃北上?”
吴质脸色顿时一变:
“如此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司马懿似笑非笑道:
“若我早几日告知你,你还会如眼下这般尽心备战吗?”
又指着面色讪讪的吴质道:
“你看,如你这般领兵在外的将领,尚且因为车驾将危而难以专心于战事,更别说洛阳的诸公了。”
“依我看,陈长文此刻对我的请求也是敷衍居多……倒是徐元直,好歹还愿意告知实情,也不枉我对他的信任了。”
说着,司马懿仰天长长吐气,道:
“也罢。”
“如你所言,我这马到了山前,难道还有别的出路?不过倾力一掷而已。”
“况且我们困难,诸葛亮难道就不困难?”
“听徐元直说,他为了此战,连一生清名都赌上了。若不能占下河东,将来怕是难以对上下有所交代。”
“而我只要在河东坚守半载,便是最终失利,也算不负朝廷,可以挺胸抬头归洛了!”
言罢,司马懿打马向前,跟上大军。
而吴质回头看了看河南方向,一咬牙,也是打马跟了上去。
……
得益于诸葛亮事必躬亲的处事之风。
尚书台仅用半旬便高效完成粮秣调度。
虎贲、羽林二军亦整装待发。
不过,正当众人以为河东的援军仅止于此之际。
魏延骤然将河南兵权移交关平。
亲率八千精锐部曲自弘农乘船西返。
其后船队过潼关不入,在河道上划出一道各种意义上都堪称凌厉的弧线,直指蒲坂。
此举顿令朝野震动。
所谓陕县不日即下。
所谓不信任张飞。
诸多借口,何故突然就没了呢?
未待众人细思,一份《出师表》呈递御前。
并在刘禅授意下颁示天下。
长安上下终于彻悟。
诸葛亮竟要以持节丞相之尊亲赴河东督战,协调诸军、核验战功。
魏延对张飞的顾虑,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莫非还能质疑诸葛丞相不成?
“先帝励精创业,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年逾花甲仍亲赴战阵,此圣人之谓‘死而后已’。”
“……今天下三分,汉兴而魏吴皆衰,此诚天赐良机也。”
“……将军麋威,性行恭逊,识人晓事,试用于昔日,先帝誉之曰‘良’,是以众议举威为大将。”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