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的坚城你不敢碰,我能理解。”
“渭南多山,你怕被张飞魏延堵在山沟里不敢渡河,我也能理解。”
“但赵云那一路,过了隃麋就没几座高山了吧?”
“他自陇右来,部下多是羌骑氐兵,不擅长守城故也不会一直窝在城里……你到底在怕什么?”
轲比能捧起酒囊猛灌一口,打了个饱嗝。
抹嘴道:
“就不能是怕赵云么?”
“赵子龙,昔年幽州公孙瓒麾下难得的冀州虎将,我在塞外早有耳闻。”
素利闻言不屑一嗔。
赵云当年在公孙瓒麾下不过是一员小小骑将,有甚名声可言?
唯独是那时候轲比能也只是一个小部落首领,同样没有今日的威望。
这么一对比,反倒是自己越活越卑微了?
正暗自羞恼,轲比能语气蓦地一转:
“其实,我们为什么非要跟汉军硬碰硬呢?”
“魏人准我们入关,难道真指望我们替他们打败汉人,然后在关内封个乡侯县侯不成?”
“别做梦了!”
素利心下一动,侧目道:“那你以为当如何?”
“两件事。”轲比能比出两根沾满油花的手指。
“一是尽量迟缓张、魏、赵三部人马于扶风一线,保住京兆不失,至少是长安不失。”
“二是若实在保不住,那我等便尽可能洗劫此地,最好能洗成一片白地,如此至少能让汉人三五年内难以自关中出兵河东。”
“总而言之,魏人很清楚我们到底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也很清楚我们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
“倒是你。”轲比能指着全身紧绷的素利。
“在塞内待久了,就真当自己是个良家子了?”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头上绑的什么辫?”
“还想去陷阵拔城?”
素利本已经被对方说服,但听到后面接连辱骂,终是气不过: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缓兵之计而已吗!”
“若这天下终究被刘备所得,那你我今日在关内烧杀抢掠,搞得天怒人怨,来日怕是要遭汉家天子报复的!”
闻得此言,轲比能终于稍稍肃容,龇牙反问:
“你怎么肯定刘备能活到那一天?”
……
“早晚要灭了这些鲜卑貉子。”
“但今日大敌是魏军,非寇类也。”
将台上,张飞身姿昂藏,眉睫挂霜。
左右部属,自长史蒋琬以下,皆默然颔首。
张飞回头:
“我欲速取槐里,二三子有何建言?”
蒋琬揖手道:
“将军刚刚虽然话糙,但道理不糙。”
“鲜卑骑射之法与匈奴一脉相承,所谓‘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那不正是野狗野鹫一般的模样?”
“若在茫茫塞外,彼辈远遁千里,确实难以捉摸。”
“但关内之地,终究不似塞外广阔。”
“今我军已经占据扶风半郡之地,何妨自南北二原修筑甬道,北连雍县、隃麋,南接武功?”
“若如此,则北虏难以跑马,待春日化冻之时,便要北遁。”
“那时张郃部失去北虏策应,困守孤城,将军只须遣一将困锁槐里,便可尽起三路十万大军,直取长安!”
“如此,则大事可期矣!”
闻得此策,左右部下皆有所意动。
蒋琬之计并不难理解。
结硬寨打呆仗嘛。
这一套,放在塞外跑马地确实不好使。
搞不好就是又一次马邑之围。
但放在在关内这个乌龟壳子里却不一样。
正如蒋琬所言,渭北平原再怎么开阔,南北纵深都是很有限的。
特别是扶风这一带,南北山之间最远距离不到百里,甚为狭长。
以当下益州军团动员的人力物力,通过修筑甬道来封锁道路,完全可行。
然而听到这个十分稳妥的方案,张飞只是微微一顿,便摇头问:
“若用此计,只怕要到明年仲夏,方才有望走到长安城下。”
“太慢了。”
蒋琬等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道:
“将军意欲何为?”
张飞显然早有腹稿:
“步兵留下守城寨,修甬道。”
“我与魏文长合两部骑兵,直接去槐里找张郃决战。”
“若能一战而定,则鲜卑人必然遁走,扶风便算克复了。”
此言一出,左右顿时哗然。
蒋琬不得不劝阻道:
“明明有稳妥的计策,将军何故兵行险着?”
“万一突袭不成,反被鲜卑人南下截断后路,怕是要葬送大局的!”
“况且赵征北那一路尚未跟上来,若不合兵,怕是骑士数量不足以威慑张郃所部!”
张飞轻笑道:
“我便是主动让开身后,那些个索头貉子就有胆量南渡渭河了吗?”
“至于子龙那部也好解决,让他也留下步卒民夫,自领骑士前来汇合便是。”
“我就不信鲜卑人还敢当面阻拦他的兵马。”
蒋琬当然知晓鲜卑骑兵是怎么回事,一时竟无法反驳。
但若真按张飞的计划施行,那就等于三路大军,全都步骑脱节,然后孤注一掷于槐里城下。
胜了也就罢了。
若迁延日久不能有所得,那到时魏军和鲜卑人趁机包抄截后,这数万汉军骑士,连带张、魏、赵三位大将,都要尽数葬送于槐里城下的。
蒋琬:“将军到底在急什么呢!”
张飞负手一叹:
“非是我立功心切。”
“只是我与陛下相随多年,素知主上的志向。”
“我只是想让他在闭目前,能看一看这关中的景色。哪怕只是看一看扶风,也好啊……”
言罢,张飞长长吐出一道白气,再无言语。
而左右听到此处,皆黯然失声。
原来,张飞今日召见大家登台。
不仅仅是来议论军计。
更是来倾诉愁思。
……
汉寿,行在所。
“休元,冯休元……去哪里了?”
听到皇帝急唤中军大将,左右侍从顿时忙乱。
片刻后,领军冯习匆匆赶到,躬身拜道:
“陛下,臣方才接应成都使者,故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刘备闻声,欲自软榻上坐起,怎奈力不从心。
冯习见状,主动上前搀扶。
却被刘备一把按住手:
“翼德到哪里了?算算时间,应该拿下长安了吗?”
冯习脸色顿时一变,颤声提醒道:
“张车骑将军前月取陈仓,上月接应魏征北出斜谷,这月才算在扶风站稳脚跟。拿下长安……尚需时日。”
刘备闻言怔然良久,方才如梦初醒。
赧然自语道:
“是朕记糊涂了,记糊涂了……”
冯习张嘴欲言,竟不能作声。
反而是刘备更快平静下来:
“卿方才说成都有使者来?”
冯习正色道:“是……”
话音未完,殿前黄门忽然入内通传:
“陛下,诸葛丞相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