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绝不可落入贼手,朝廷自然是倾力相救的。”
“否则陛下何以点司马公为将,又精挑五校锐士来援?”
精挑……那不就是没多少吗?
郭淮暗自腹诽,又听徐庶道:
“至于颍川,近来江东国主新丧,江防压力大减,陛下便抽调两万淮南兵马西上支援。”
“再加上贾使君和曹骠骑(曹洪)的人马,足以阻吓南阳之贼。”
郭淮这才微微点头。
比起那些好听的话语,他更关注实际的兵力数字。
而只有天子无忧,洛阳才能持续增援关中。
听到这里,郭淮已经心满意足,正欲督运一批粮秣军械西返。
哪知司马懿却以难得相聚,非要将他留下住一晚。
郭淮盛情难却,只能答应。
一夜饮宴不提。
到了翌日一早,郭淮匆匆洗漱一番,便要去河边督粮。
不料一出城,就看到大量兵马正在往河边渡口汇集。
再往北望,河中舟船如蚁,正将士兵分批运往对岸的陕津。
郭淮直接看傻眼了。
说好的增兵关中呢?
怎么都往北去了?
虽说从这里渡河,能够从大阳、安邑一线翻过黄河北岸的中条山,然后西转蒲坂津入关。
可这么绕路,图什么啊?
明明从大河逆流而上就能直接到达潼关。
何必翻山越岭绕路?
郭淮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立即往渡口急赶。
策马狂奔一段,一骑忽自渡口迎面而来。
郭淮定睛一看,正是司隶校尉徐庶。
后者似乎早就料到郭淮会来,主动上前并马,含笑致歉道:
“非为存心欺瞒,实为军机大事,不可不慎。”
郭淮抿了抿嘴,不吭声。
徐庶见状,笑意更甚:
“伯济以为,鲜卑各部,为何答应南下助战?”
郭淮眸光一闪,道:
“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畏于大魏天子的威望。”
“二是贪图关中的富庶。”
徐庶:“正是此理!”
“然则,天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畏惧,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威望。”
“胡虏畏威不畏德,若有一二不服调度者,使君以为当如何处置?”
“那自然是……”
郭淮戛然而止,目光渐渐凝聚。
片刻才惊声道:
“莫不是有鲜卑头人不服调度,反而趁机侵占别部的地盘?”
徐庶故作肃然状,缓缓颔首:
“这正是司马公亲自集兵到此地的缘故,务求渡河之后迅速北上,速战速决。”
郭淮彻底恍然,并且想到更多。
为什么司马懿不坐船去到潼关再北上河东?
因为此刻已经有鲜卑部落自蒲坂津、潼关一线陆续西入,如果大军去到潼关却不入关,反而转头北上,那这些胡骑怎会不生疑?
而若生疑,后续不管能不能打听到真相,都必然不会尽心于关中之战。
所以司马懿只能从这里渡河,翻山。
然后借助中条山来遮蔽大军北上奔袭的动静,打一个时间差,好与鲜卑人擦身而过。
而自己这次出关来到陕县督运辎重,其实就是为了替司马懿遮掩动静的。
以此尽可能延迟鲜卑各部察觉真相的时间。
倒是好算计!
只要能熬过这一段时间,成功压服不服王命的那一部鲜卑人。
后续非但能让朝廷威望更高。
还能以大胜之师盯住鲜卑人的背后,进一步断绝他们首鼠两端的心思!
这比直接增援关中效果更佳。
毕竟直接增援,一旦鲜卑人察觉身后有异,直接溃散,那魏军就只能靠自己来抵御蜀贼,起不到连胡制汉的效果了。
说不定还要提防鲜卑人的背刺,顾此失彼的!
只能说,天子身边有能人!
纷乱局势之下,迅速抓住了破局的最佳时机。
郭淮并未因被利用而羞愤。
他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一部鲜卑人如此不长眼,敢在这个关头抗拒洛阳天子的命令?
第256章 盖追先帝之殊遇
南阳,宛城。
主记室掾杨戏立于麋威案前,帮忙整理军情简报。
“冬月朔日,关将军所部顺利攻克襄城。”
“或曰,淮南朱灵部西来增援许昌。”
“关将军恐魏军有诱我深入之嫌,故暂未轻渡颍水,改而分兵围困颍水沿岸数座要邑,以待敌情清晰。”
见麋威点点头,杨戏立即往纸上做个记号,便于随后归档。
然后换了一份,继续道:
“前日,孙狼部尝试下山突袭宜阳,不胜。”
“斥候探明,洛、伊二水之间,魏军严密布防,岗哨林立,我军已难觅缝隙穿行。”
“孙狼断言宜阳已无突袭的可能,问是否南撤?”
麋威闻言想了想,道:
“此路虽阻,但魏军如此重兵戒备,正好说明其必有大规模军事调度。”
“且让孙狼部化整为零,继续往北探一探。”
杨戏应声记下,稍后写成军令,转交负责跟孙狼联络的李鸿。
又拿起第三份简报:
“南郡张府君(张裔)来信,言‘拔城砲’虽然初步造成,但尚有缺陷。”
“造十架方有一两架堪用。”
“便是能用的,发射两三次便需要大修。”
“此外,‘拔城砲’形制甚巨,运输不便,只能临阵伐木起砲。”
“而武关周边地势狭窄崎岖,恐难布置砲阵。”
麋威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配重式投石机的经典模样。
虽然张裔最后捣鼓出来的“拔城砲”跟自己记忆中的“襄阳砲”有所出入。
但基本架构和杠杆原理是一样的。
体积、重量自然大同小异。
便道:
“让张公再辛苦一下,召集能工巧匠抓紧改良。”
“就算武关用不上,将来入洛,不乏攻城拔关的战斗,也不乏守城战……总能派上用场的”
杨戏又迅速记下。
麋威抬头:“还有要事吗?”
杨戏放下军报,道:
“还有一事,不过是蜀中传来的。”
麋威闻言心中一咯噔。
便见杨戏面露戚容:
“汉寿行在所传信,陛下巡河的时候,不幸失足坠河,虽有军士及时救起,但冬日水冷,不幸感染风寒。”
“或言,陛下此番被冻伤了元气,可能熬不过这一冬……”
麋威闻言,竟难得感到了一丝迷惘。
不是说他没有预料到这一天。
实际上,早在章武三年的那个春夏之交,他思前想后,就已经考虑过刘备终有离开的时候。
也对后刘备时代作好了心理准备。
早前在叶公庙跟徐邈的那番对话,绝不是在故作镇定。
但是。
当这一天真的近在眼前的时候。
他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丝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