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上公,替关羽守荆州开始 第283节

  徐邈亦随意应道:

  “既然说到叶县,那不得不提‘叶公庙’和‘叶君祠’了。”

  “叶公者,楚之封君沈诸梁是也。”

  “叶君者,汉光武之世叶县令王乔是也。”

  “却不知使君想谈哪一位的典故呢?”

  “徐公以我表字‘师善’相称便可。”

  麋威说着,抬手放到煮酒用的铜鐎斗上方,感觉酒尚未温。

  随即道:

  “王乔之事虽然有趣,却为怪力乱神之说,智者不取。”

  “倒是叶公的事迹,有碑文为证,反而甚为可信。”

  徐邈微微点头,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麋威:“我今日来之前,只听说过‘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的故事,所谓讽喻表里不一者是也。”

  “直到今日来庙中观碑,但见文中所载诸事皆详尽,唯独不见叶公好龙的说法,何也?”

  徐邈呵呵一笑,道:

  “此一段,亦为怪力乱神之说,师善何必较真?”

  麋威却摇头道:

  “实不相瞒,在见到徐公之前,我亦只当是怪力乱神,一笑便了。”

  “但见到徐公之后,想起这一年来,听闻足下往昔在郡县的治绩和贤名,忽而心有所感。”

  徐邈笑脸微怔。

  麋威却不急不慢取来木勺和耳杯,亲自为众人分酒。

  边舀边继续道:

  “按此庙碑文所载,沈诸梁就封于叶邑不久,本地便闹起了水患,百姓皆受其害,恰如去年你我所见的模样。”

  “叶公不忍民人受灾,遂决心治水。”

  “但宛、颍之地,河川甚多,彼此支流支渎交错,治之何易?必须熟悉各川水情,有个总体的规划,然后因地制宜,缓缓疏导。”

  “而要总体规划,那自然先作图。”

  说着,麋威取来一张包着鲜枣的麋氏纸,吃了一口枣,扬了扬剩下的纸。

  “但先秦之时,世上尚无如此便利的纸,而在简牍上作画,何其不便?”

  “故我斗胆猜测,叶公是在自家墙壁上做图,以便日夜研究、校对。”

  “曲折的河川,草作的图画,望之自是似龙非龙的。”

  “而来访的客人、属吏不解其意,随后以讹传讹,都说叶公画龙不似龙,好龙不好真了。”

  听到这里,场中众人或是啧啧称奇,或是表情怪异。

  主记室掾杨戏暗暗默背一遍,打算今晚回去记下来。

  显然都没想到麋威的脑洞如此清奇。

  除了徐邈。

  他听到“治水”二字,便已经抿紧了嘴唇。

  听到最后,更是直接愣住。

  良久,直到麋威亲自将温酒捧到他案前,才开声道:

  “叶公治水,为民请命,却被后人谣传为表里不一的小人,岂不悲哀?”

  麋威坐下,环顾庙宇,道:

  “若后人果真当叶公是小人,何故为其修庙立碑,四时祭祀?”

  “还不是因为本地人感念其恩德,故不敢相忘?”

  “至于叶公好龙之说,不过是一二酸腐文人强行借古讽今罢了。”

  “其实细究起来,未必是坏事。”

  “毕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叶公治水之德,只能救其当时之人,却救不了后世之民,于是黄巾军一来,庙宇便破败了。去年战事一起,连祭祀的香火也断了。”

  “倒是因为酸腐文人之说,叶公的名声得以广为流传,如你我这种有心人,只要稍加打听,便能还原历史真相。”

  “如此,还怕叶公的庙宇不能得以修缮,名声不能反正?”

  此言一出,徐邈又是一阵沉默。

  而麋威则趁机饮酒润喉,不急不躁。

  直到庙外传来女子轻灵的笑声,徐邈才回过神来,将杯中放凉的酒水一饮而尽。

  哈出一道白气,道:

  “先贤之德,今人只能望其项背,不敢比肩。”

  麋威接着分酒,接着道:

  “没有‘今人’,何来“先贤”?先者本就是从今者而来的。”

  “说不定昔年叶公治水的时候,也曾自愧不如夏禹呢。”

  “徐公有为民请命之心,何必瞻前顾后,但有所想所愿,尽力为之便是。”

  话到此处,麋威几乎明牌。

  而徐邈本就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岂能听不出他邀请之意?

  便也跟着明牌道:

  “徐某得先曹公知遇之恩,久为魏臣,若叛,便是再立十座庙祠,也会被后人骂作反复小人,当做邪庙淫祠拆毁的吧。”

  “徐某终究是个贪于名声之人,怕是只能当个酸腐文人笔下的小人了。”

  麋威并未放弃:

  “徐公若不愿入朝为官,我豫州府尚缺一别驾从事,徐公可愿意屈就?”

  “我将来治豫州,正要仰仗贤长相助!”

  徐邈闻言失笑:

  “天下谁人不知师善是汉帝肱股?就辟于你,跟投汉有何区别?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第251章 流言不足畏,恩遇不可求

  徐邈拒绝征辟的态度十分坚决。

  麋威谈不上多么失望。

  今日相见,主要目的还是来见一见徐邈本人。

  因为对方愿意亲自来见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麋威近来的军事与外宣手段卓有成效。

  否则以徐邈早早进入曹操丞相府的履历,若非心思有所动摇,根本是见都不该见的。

  就是有些可惜王濬了。

  麋威原本还想通过徐邈父女,把这位未来猛将给钓出来呢。

  如今徐邈决心归隐,那门第上就无法与王濬一家对应,这桩婚事应该不复存在了。

  倒是可以给徐家当个媒人,通过结亲的方式,图个将来。

  比如说徐邈的儿子,如今都是白身。

  也没有跟曹操结下什么主臣情分。

  将来都是有可能就辟的。

  这正是他今日特意带妻子来的目的。

  也是徐邈特意带女儿来的目的。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双方心照不宣。

  其后,又闲谈了片刻另一位“叶君”的故事,话题不免转回当下局势。

  没办法,两边都是两千石大员,麋威在季汉权位更重,徐邈在曹魏履历更深。

  两人的见识、眼界都摆在那里,说话的机锋都会不自觉带往天下兴衰的大议题。

  想要完全闲谈风月是不可能的。

  徐邈大概是有感于刚刚麋威的诚意,话锋一转,道:

  “师善加冠几年了?”

  麋威:“章武元年春为弱冠,今已历四度寒暑。”

  章武元年……

  徐邈默念一遍这个陌生的年号,微慨道:

  “年二十四、五便为一方大牧,权势赫赫,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同样的话,麋威不知听过多少遍,也不知自谦了多少遍。

  但此刻从徐邈嘴里说出,却有些不同的意味。

  特别是对方连道两遍“可畏”。

  谁会生畏?

  显然不是已经归隐山林的徐邈。

  心念一转,麋威忽而失笑:

  “不瞒徐公,麋威本是个好逸恶劳之人。”

  “若能坐着绝不站直,若能躺平绝不端坐。”

  “不过是当年恰逢其会在江陵遇险,不得不奋力自救,故而才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我朝陛下有天底下一等一的识人本事,早就洞悉我这懈怠的性子,在蜀中时常耳提面命,敦促我做事要勤快些……如今我外任一方,也因外舅在旁盯着,不得不专心做事,连纳妾的念头都不敢有的。”

  “试问如我这般疏懒、惧慎之人,何足畏哉?”

  “若有人以此构陷于我,离间上下,怕是谗言一传入蜀中,就会变成笑料的。”

  徐邈明显没预料到麋威会如此应对。

  一时间分不清对方是真的在自嘲,还是故弄玄虚。

  但他本意只是提醒,便直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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