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曹洪将旗插在城头之日算起,从北边来的粮船,车马,每日络绎不绝。
营地日渐喧嚣,仓廪日渐充盈。
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就在眼前。
然而居于风暴中心的骠骑将军曹洪,每日却只在官廨里饮酒作乐,跟女伎们嬉戏游乐。
一来二去,自是有人看不惯。
“将军为国出征,不思军计,反倒醉生梦死,莫不是要败坏先帝和陛下创下的基业!”
大门外,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曹洪无需抬头便知道是谁。
随手打发女伎们离去,却并未起身相迎,懒洋洋道:
“佐治有话便说,何必冷嘲热讽?”
“莫不是怪我没有邀你同乐?”
“实不相瞒,自当年在下辩被杨义山骂为桀、纣之后,我便畏于与直士饮宴。”
“无他,只是免得彼此都不痛快而已!”
佐治便是军师辛毗了,闻言顿时气结。
若在平时,他定要据理力争,以明礼、义。
但此时非曹洪不足以调度大军,只能暂且放下私怨,质问道:
“夏侯仲权围城不克,向将军请求增兵。将军为何不应?”
曹洪无所谓道:
“仲权麾下皆是中军精锐,何须增兵?我看他是初次独立领军,胆气不足。”
“况且,佐治前番不是说那麋威手下一群乌合之众吗?”
“既如此,就更没有必要仓促增兵了。”
辛毗闻言眉头一皱:
“将军怎能断章取义?”
“我明明说的是关羽大军聚于宛城,麋威暂时兵弱!”
“而且我也说了,这次急攻,一是为了借麋威试探关羽在宛城的虚实,二是为了尽快声援南阳、方城一带的官兵,鼓舞士气,免得重蹈徐景山在昆阳的覆辙。”
“怎么到将军嘴里,竟成了我轻敌?”
曹洪嬉笑不应。
辛毗虽然耿直,却不愚钝。
立马就意识到对方这态度不对劲,干脆问道:
“将军莫不是听信了小人谗言?”
曹洪这才缓缓坐起:
“哪里是小人,分明是为民请命的君子!”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色泽蜡黄的怪纸,重重拍在身前木案上。
辛毗并未被他的姿态所慑,反而想起看过的徐邈奏表,脱口而出:
“麋氏纸?”
旋即上前取来。
细细一看,面色数变。
原来曹洪口中的“君子”,正是发明者麋氏纸的那个麋威。
其人历数曹魏失德无道、残虐生民之事。
又指出洛中无大将,竟以无德小人曹洪挂帅,可见天命在汉不在魏。
而他之所以不来许昌取曹洪性命,是因为辛毗是智者,夏侯霸是勇将。
若无此二人相助,他杀曹洪如探囊取物云云。
总之就是极力贬低曹洪,同时盛赞辛毗和夏侯霸。
辛毗何等见识,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
更生气了:
“将军乃宿将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能轻信这等粗劣的离间计!”
曹洪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原来我在佐治眼中,也非一无是处吗?”
“是啊,如此粗劣之计,我怎会相信!”
“可我信或不信,又有何用?”
“就怕有人偏要信!”
辛毗张了张嘴,低头再看,猛然醒悟。
此信并非私人信件,乃是以檄文的制式写就。
换言之……
“敌军细作已经传檄到广成关以南。”
“此时洛阳的公卿大臣,怕是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了!”
曹洪说罢,重重一叹。
而辛毗到底也是从洛阳那片龙潭虎穴里走出来的,当然知晓人心艰险。
一时怒意全无,只剩下忧虑。
反过来安慰曹洪道:
“陛下神武睿略,为天下所知,此等无端谗言,不至于动摇将军帅位。”
曹洪这才面色稍缓。
其实他也不信曹丕会因此拿下自己,顶多就是让年轻将领们分走功劳罢了。
而他已经官至骠骑将军,封了阳都侯,再往上,只能增加邑户数量。
这种可有可无的赏赐,他早就不在意。
不然呢?
难不成要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毁掉这一世忠名?
谁会支持他?
所以曹洪今日作态,不过是借机拿捏一下辛毗这个直士,顺便发泄一下心中不满罢了。
该给夏侯霸的增援,他早已准备好。
就等着辛毗来求自己了。
当下便要应允对方所求。
但就在此时,一员年轻裨将匆匆而来,喜上眉梢:
“将军!有捷报!”
“夏侯将军围攻昆阳连日不克,于是改为佯攻,其后连夜奔袭滍、汝下游的定陵、偃县。”
“二城守军措不及防,仓惶出逃,今已克复二城!”
闻得此言,曹洪下意识看了辛毗一眼。
却见后者同样在看自己。
表情莫名纠结。
第218章 这都是曹子廉的错!
洛阳,自古就有天下之中之称。
虽然在东汉末年几经战乱,一度焚城。
但作为绝大部分时间里的汉魏首都。
天下的财富、粮食、丁口、俊彦,总是不停地往洛阳聚集。
这里依旧是全天下最富庶之地。
徐庶小半辈子奔走于洛颍之间,深刻见识过中原人世繁华。
有时不禁在想。
若当年自己没有离开主公,将以什么来对抗据有这片繁华之地的霸主?
越是细想,越感绝望。
直到去年入蜀,重温旧梦,才终于有了些头绪。
不过前路依旧艰难就是了。
这正如此时。
放眼望去,钟繇府门前大街,车马堵塞如龙,可谓寸步难行。
徐庶感觉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
左看右看,忽而看到好友石韬站在道旁的身影。
干脆下地步行,上前招呼。
“广元怎么突然入洛了?”
石韬见是徐庶,打趣道:
“这不是听闻你高升,特意来走你的门路么!”
徐庶哈哈一笑,却未当真:
“那正好,我今日正要来走钟公的门路。同去?”
石韬:“同去同去!”
马车之间仍有足够通行的缝隙。
只要不在乎颜面,片刻就能走到钟府的大门。
接客的是一个人老成精的门亭长。
不过进门之后,还有一个束发少年在庭院出迎。
一问方知原来是钟繇的嫡子钟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