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威皱眉道:“李辅……李正方与你有仇?”
狼离摇头道:“他不在意杀的是谁,只要有人头便可。是高定指名要杀我的。这是他答应合作的条件。”
原来如此。
麋威微微吸气,压下心中情绪,追问:
“那你等如何逃脱?张伯歧如今又在何方?”
便见狼离面色一暗,道:
“伯歧机警,见势不妙就立即劝我北走。”
“我等一路逃到汉嘉郡城,正要离开山口,却被那姓黄的太守阻拦,怀疑我是高定的细作。”
“伯歧无奈,自愿入城为质,姓黄的才肯放我们离开,却也不肯收留我等,反而任由高定的人马肆意追杀!”
这不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么!
麋威心下暗叹。
这时跟随狼离而来的一位年轻女子,也可能是其姐妹,忽而上前哭声道:
“都尉,求你救救张郎君吧!”
张郎君……
听到这颇为微妙的称呼,看到对方清秀的面庞,麋威心中瞬间脑补了一些狗血的场面。
随后一打听得知,此女果然是旄牛贵族,正是狼离的亲姐姐。
这下对张嶷的手段有所明悟。
张嶷眼下并非后来的南中大将,只有个区区百石吏,无权无势。
想要取信于狼离,必然要有些非常手段,非常隐忍。
当然了。
站在麋威这后世人的眼光来看,狼离这姐姐其实还挺清秀的。
若非李严搅局,此事本来也是一件大功,足以扬名一方。
反正不能算吃亏。
这么一想,黄元扣下张嶷为质,恐怕半是为了防备朝廷,半是为了防备李严。
而在局势彻底明朗之前,未必会对张嶷下狠手。
心中稍定,麋威又盘问了一番情报。
得知高定还有一部人马留守在汉嘉郡城南,青衣水边的徙县。
约莫千余人。
因为黄元龟缩于郡城内,所以这千余人为了接应高定,仍有可能北上作乱。
于是翌日朝食之后,麋威立即拔营南下临邛县。
然后过县城不入,只遣人知会当地县吏谨慎守城,供应军需。
自己则统领本部人马一路推进到蜀郡和汉嘉接壤的那片山口前。
将各条入蜀的大道小路彻底堵住。
其后分遣马岱、王平、马忠继续搜索郡内剩余的贼寇,以安人心。
又分遣关兴、马谡、霍弋等人去招抚两县百姓,将被糟蹋过的田地尽量补种一下。
与此同时,他还写信回都城。
一边汇报战果兼澄清事情的真相。
一边请示接下来怎么处理李严和黄元的问题。
其实就是要理清权责了。
因为这两位都是两千石且出牧一方面的大员。
麋威并非假节钺大将,这次接到的也是剿匪的命令,并无处置之权。
第129章 爱子计深,窥斑见豹
初夏午后,凉风习习。
诸葛乔跟随嗣父诸葛亮来到庭院中处理公文。
这些公文在地上、案上堆积如山。
部分来自尚书台,部分来自军中。
作为假节录尚书事的丞相,诸葛亮不但是百官之首。
更是尚书台的实际一把手。
至于名义上的一把手,尚书令刘巴,反而要受诸葛亮节制。
这个“录(领)尚书事”,包括将来会被滥用的“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
合在一起,就是权臣的标志。
不过眼下,至少在诸葛乔尚显稚嫩的目光中,父亲并非权臣。
虽然他对尚书台、对军中无事不过问,无事不插手。
甚至难得休沐在家,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处理朝政。
但确实公事公办,没有徇私。
以至于手下的人大都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
而作为距离诸葛亮最近的人。
诸葛乔虽因年纪小,暂时只做些抄抄写写的杂活。
却也更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给人无形的压力。
那种感觉。
就像蚂蚁在搬家,蜂群在采蜜,鸟儿成群结队地迁徙。
同伴都在拼命努力,身为其中一员,若不赶紧跟上,做些什么。
便总感觉下一刻自己会落后于整个世界一样。
所以诸葛乔在抄写完最后一份公文后,便顺手取来一些新到的,不属于机密的奏表翻阅。
如此看了一摞,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瞬,诸葛亮的目光便瞥了过来。
诸葛乔一个激灵,低头揖手告罪道:
“儿失礼,请大人责罚!”
诸葛亮看到儿子因紧张而煞白的小脸,微微发抖的细胳膊,眼神蓦地一暖。
却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
自己跟随陛下跌宕流离十有四年,一直无所出。
如今从兄长那里过继了此儿,那种溺爱稚子的心情,简直是每时每分都在喷薄的。
唯独是宠溺的情绪越强烈,诸葛亮心中越是自我警惕。
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弄出慈父败儿的惨剧。
君不见兄长之子诸葛恪,仗着兄长溺爱,孙权爱屋及乌,越来越无法无天?
诸葛亮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变成那副德行,所以只能跟自己的人性对抗。
愈是爱之深,愈是责之切。
便继续板着脸道:“何故失礼?”
诸葛乔脑袋又低了些,老实交代:
“因为儿看到两份互相矛盾的军报!”
稍稍一顿,没听到父亲责备的声音,赶紧道:
“一份来自犍为郡丞宋文奇。”
“他说李辅汉前日杀贼二百,昨日杀贼五百,今日已将贼帅困于山中,不日即可克灭。”
“又请陛下无须忧虑贼情,一切尽在掌握。”
说到此处,他听到父亲的呼吸声明显一顿。
却无言语。
便继续道:
“另一份来自麋奉车。”
“他来信主要是催要粮谷。其次是陈述为何那日大捷之后既不班师,也不继续南下。”
“说是山道一日未靖,两县百姓便一日不能安心于稼穑,故屯军于山道前,安抚人心。”
诸葛亮听到这,才微微颔首开声:
“然后呢?何处可笑?”
诸葛乔听到此问,便知道父亲已经不责怪自己失礼。
胆气稍壮,脑袋也稍稍抬起一些:
“两相对比,李辅汉所谓一日杀两百,两日杀五百,未免可笑!”
“明明彼处贼寇早就被麋奉车清理一空!”
“分明虚报军功!”
诸葛亮未置可否,反问道:
“你如何断定李正方所报为虚,麋师善所报为实?”
“就不能麋师善缺少山地作战经验,畏难不前吗?”
见儿子怔然语塞,他又道:
“只是因为你倾慕他的才器,就断定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这……
在父亲威严目光逼视下,诸葛乔的脑袋不禁又沉了下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这副威严面孔背后。
其实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无比期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