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6节

  众人不解其意,连忙围上来,高洋却挥退他们,喊上杨愔一起,离开了此处宫殿。

  等他们走后,高演高湛等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即便是侍者和宫女,都在掩嘴偷笑。

  高绍德不明就里,问向高殷:“大兄,他们都在笑什么?你也是,有什么这么好笑的?”

  高殷脸上也带着笑意,说:“杨令公为父皇守厕门。”

  高洋这个人很抽象,在政务上非常相信杨愔,几乎是将国政托管给他了,但又很看不起杨愔,经常轻侮他,只要杨愔在,高洋去上大厕的时候就一定会叫上他,让高贵的杨尚书帮忙递擦屁股的篾片。

  不过,要是比起高洋在城墙上拉屎,其他大臣在下边用嘴接的遭遇,那杨愔也算是极受宠爱了。

  “殷儿,来姊姊身边!”

  高绍德跑到母亲的身边,向母亲撒娇,娄昭君向李祖娥身旁的华贵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女子再向李祖娥传话,李祖娥便也招呼高殷过来。

  在娄昭君和蔼的目光中,高殷款款走来,向几名长辈先后问安,得到一阵浮夸的称赞。

  与晋阳关系密切的几人则站在娄昭君身侧,不出片语,默默注视着太子。

  斛律金远在晋阳,斛律光说是染疾,没参加此次家宴,斛律光的长子、十五岁的斛律武都搂着他的妻子义宁公主,对高殷报以微笑。

  “道儿,也是好久不见。”

  在娄昭君和李祖娥之间,还有一名姿容艳丽的华贵女子,她名为段华秀,是前朝重臣段荣之女、开国名将段韶之妹,同时还是娄太后的外甥女,甚至是当年的皇后大热门。

  当年许多臣子请求将段华秀立为皇后,高洋坚决不允才最终作罢,但段华秀并未因此失去宠爱,不仅被拜为昭仪,受到的礼遇也等同于皇后李祖娥,是齐国第三尊贵的女人,仅次于太后、皇后。

  段华秀虽然怀孕过两次,但全都流产,至今没能为高洋生下子嗣。

  许多人便认为,是皇帝和皇后在暗中做了手脚,对太子高殷也有了一些腹诽,认为段华秀若是生下皇子,那高殷未必就是太子。

  高殷不知事情真相,但他敢确定,娄昭君一定是喜欢这种猜测的。

  李祖娥已经抱着高绍德和其他两个弟弟,身边已无空位,段华秀拉过高殷的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高殷坦然入座,隐约传来幽悠的香气,是来自段华秀的发香。

  段华秀单手搂着高殷,抚摸高殷的脸庞,对娄太后笑道:“我虽无缘人母,却也有天伦可享,算起来,却是少了许多苦。”

  她见过李祖娥生育儿女的模样,当时听着揪心,现在想来也怕,自己也经历过两次终身难忘的折磨。

  段华秀认为上苍不公,用尊贵的地位、优渥的生活换走了她的两个孩子,作为女人,她是幸运的,有无限的荣华与帝爱可享,但作为母亲,却不如一个卑贱的村姑。

  于现实而言,她作为高洋后宫的重要棋子,却生不下皇子,在娄太后那的用处大大减弱,人生的意义毁掉大半,因此在娄太后处的地位大不如前。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有孩子的,只要有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她的人生将会大不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将这种情感寄托在了高殷身上。

  外人无从发现,因为段华秀的感情非常克制,有时只是路过的闲聊,又或者是惯例的请安,她只是多问了几句,别人也不会在意,就连高殷自己都觉得十分正常,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礼教也让他不做别想。

  直到高音接管了这具身体,才在成人的视角下发现那双美目下流转的情愫,并且十分轻松。

  因为女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即便抿紧红唇,也会从眼眸和耳垂流露。

  “姨姊关爱,殷儿是知晓的,哪日姨姊不开心,殷儿就会穿着彩衣,作歌跳舞逗姨姊开心,才不负姨姊平日关切。”

  听见这话,段华秀更高兴了,用指甲刮了刮高殷的鼻子:“道儿可真会说话!”

  李祖娥哼了一声:“就听他说呢,平日可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唉,姊姊老了,比不上年轻漂亮的姨姊咯!”

  李祖娥像是玩笑话,又像意有所指,高殷便回过身来对几个弟弟说:“姊姊生气了,我们这就先穿上彩衣,给姊姊唱一段,好不好?”

  高殷有四弟一妹,分别是绍德、绍义、绍仁、绍廉、宝德。其中绍德和宝德十岁,最小的幼弟绍廉才六岁,听大兄这么说,当然一起应和。

  高殷唱着诗经中的《周南·芣苢》,做出采集芣苢的动作,五个孩子排成一排,学着高殷的动作,口中呀呀作语。

  孩童们临时起意的舞蹈,自然毫无章法可言,绍仁、绍廉一个不稳,蹲坐在地上,高殷连忙将两弟扶起,拉着他们一起跳舞,绍德和宝德没了高殷的指引,跳错了动作撞到一块儿去,互相吸凉气一边揉搓头皮,剩下绍义一人,既不知道学谁又不知道怎么跳,发愣待在原地,混乱的场景像是一幕喜剧,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三岁的幼童迈着步子,想要跑到高殷他们身边去,很快被高演抱起,他的儿子高百年才三岁,就这么过去,怕是不小心被一脚踩扁。

  高湛伸出手指,对着女官怀中的长子高纬打趣:“想不想一起去玩呀?想不想?”

  高纬还不会说话,指着高殷他们咿咿呀呀地说着“阿你”,高湛笑着问女官:“乾阿你,纬儿说什么呢?”

  女官陆令萱是高纬的乳母,乾阿你便是干奶婆的意思,她笑着说世子也想跳舞,高湛哈哈大笑:“再多长几岁,你想玩的就不只是跳舞啦!”

  这种话周围的妇人都微微皱眉,段华秀更是露出不悦神色,看向高殷才眉头舒展。

  她打趣道:“道儿兄弟作歌跳舞,的确好玩,但彩衣呢?这可是你说要穿的!”

  她穿着红色的圆领窄袖短袍,李祖娥穿着青色的汉服,娄太后穿的则是紫色的圆领缺骻长袍,高殷便抹去头上的细汗,一本正经:“大母是紫衣仙子,姊姊是青衣仙子,姨姊是绯衣仙子,我们都是仙子的孩子,天生就穿着三色彩衣!”

  这个回答连娄太后都为之一乐,高湛拍着手,大笑着说:“按道人这么说,那我们也都穿着彩衣啦!阿母,步落稽给您跳一段!”

  他拉着高演在娄太后面前手舞足蹈,高演一脸无奈的配合他的演出,娄太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10章 难胜

  高洋许久未归,娄太后有些不悦,去那么久,必是偷偷去饮酒。

  高演和高湛在旁宽慰许久,才逗得她开心,她也因此有了心情含饴弄孙,对高殷这样十岁以上的大孩子们,就好生勉励。

  “哟,身子骨还是这么弱,要多吃点饭,长得壮实些。”

  娄太后捏着高殷的手臂,时不时感慨:“汝父近日可有再打你么?”

  这话问出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高殷连忙摇头:“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父亲训子,君王责臣,都是常理,我等谨受之。”

  太子回复得体,令众人连连点头,齐声称是。

  娄太后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回答,瞥向高湛:“汝看汝,气度还不如侄子沉稳,以后侍卫汝兄可要再尊敬些!”

  高湛赶忙陪笑,娄太后又招招手,唤来斛律武都:“来,许久未见,武都虽然只大汝三岁,也是汝叔了。”

  高殷连忙行晚辈礼,斛律武都笑着说:“能结成皇家之亲,实在是幸事,既是一家人,太子可要对我关照一二呀!”

  高殷心下就有些不喜,觉得斛律家有点跋扈了:“既已成为一家人,我等更要用心侍佐父皇,辅弼国事啊。”

  武都没想到太子说的是官腔,连连改口:“嗯、是如此,是如此!”

  他悻悻然看向娄太后,微微耸肩,觉得自讨了个没趣。

  他的妻子,义宁公主高永馨只比高殷大一岁,是高殷的小姑姑,和高殷还是少时玩伴,算得上青梅竹马,如今小姑姑已为人妇,两人感慨良多。

  “说起来,殷儿可有了婚配?”

  段华秀这么提起,勾起一道兴趣和些许不满。

  李祖娥对长子的婚配极为上心,身为太子,高殷的妻族便是未来的外戚,到底是会助长她的权势,还是形成阻碍,这个结果对李祖娥十分重要,因此她为高殷挑选了一个绝对有利于她的妻子。

  不满来自于娄太后,她对高殷的婚事故意搁置不提,就是不希望高殷得到奥援,无论是斛律家、段家还是其他家族,都会强化高殷的太子地位,让他在未来有更多筹码,因此娄昭君更希望在尘埃落定以后,再给高殷寻一户人家。

  这个“尘埃落定”,指的可是次子驾崩之后,三子高演接替继位。如果是高殷接了次子的班,那就不必费心替他张罗婚事了。

  娄太后正盘算着,听见李祖娥说:“正巧呢!我长姊和侄女今日都在宫中,我让她们在外边等候,不如叫我的侄女进来给诸位看看,可与殷儿相配?”

  她是皇后,自然无人能拂她面子,除了太后。

  李祖娥也只惧这老妇,见太后微微颌首,便高兴地一拍手:“那便让她们进来吧!”

  没让众人等太久,在侍者的传唤下,一名美妇携着少女进入宫廷。

  比起宫内诸妃,两人衣饰朴素,甚至不如一些受宠女官,但气质出众,美妇颇有姿色,略显妖艳的脸颊配合她沉香一般的优雅,就像焰火在酒液上燃烧,烧到了男人们的心里去。

  高演多看一眼,随后瞥向别处,高湛就不行了,口中竟流出些许涎水,被高演踢了一脚才晃过神来,用衣袖捂脸擦拭。

  斛律武都还是小年轻,经不住熟女的气质,目光像是探照灯一样随着美妇的动作游走,义宁公主默默坐了回去,更显得武都呆愣,娄太后气得甚至伸出拐杖打了他,他才如梦初醒,被高演生拉硬拽地扯回义宁公主身边,心中生出一股后怕。

  美妇李祖猗是李祖娥的长姊,原先是乐安王元昂的妻子,但现在是寡妇。成为寡妇的主要原因是姿色被高洋所看上,高洋幸了她几次,觉得很不错,于是虐杀了她的丈夫元昂,打算纳李祖猗为昭仪,皇后李祖娥为此绝食,每天啼哭不止,说干脆把皇后的位置让给长姊,娄太后又劝了劝高洋,高洋才不提这事。

  此花虽美,却不可摘,否则不知皇帝要如何报复。

  由此可见,皇后这次是下了重本,不惜拉上自己的长姊领侄女入宫,也许姐妹之情不及母子,不知李祖娥相较当日啼哭之时,心态发生了多少变化。

  李祖猗拉着的女孩叫做李难胜,原先世界的她的确成为了太子妃,随着高殷的登基成为了皇后,又随着高殷被废而降为济南王妃。乾明政变后,高殷是不可能在齐国留下后代的,因此李难胜也没有子嗣,在高殷被高演杀害之后,李难胜进入妙胜寺削发为尼,十年后郁郁而终,年仅二十二岁,以尼姑身份落葬。

  此时的李难胜年仅九岁,还未领教大人的复杂世界,对未来的遭遇一无所知。

  她还是个孩子,只听说二姑母召她入宫觐见,家人连忙为她整顿了新衣,李难胜虽然小,但不笨,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出自己似乎要有夫婿了,她不清楚这个词代表着什么,却红着脸颊生出小小的期待。

  进宫后,她和大姑母在宫外游玩,大姑母未解释,李难胜也渐渐忘了入宫的缘由,赏花扑蝶,玩得尽兴,皇宫此刻在她的心中就是仙境,如果能在这里度日,不知有多快乐。

  直到有侍者前来,李祖猗才带着依依不舍的李难胜进入那座不时发出笑声的宫殿中。

  李难胜早就对那儿好奇了,她忽然想起今天来的目的,连忙整理头发,拍打花瓣和汗水,学着大姨母的样子挪进了宫殿。

  这间金碧辉煌的大屋子像是一座仙宅,不仅装满了人间难得的宝物和装饰,里面的人也都华贵异常,与市井中的俗人都不太一样。

  它又像是一座魔屋,从迈入的那一刻开始,李难胜的身上就背负了莫大的压力,那感觉无法诉说,就像隐形的仙人们站在这座屋子的各处,对她评头论足,稍有不敬就会把她拖入幽冥之中,因此李难胜极为拘谨,就连呼吸都气若游丝,仿佛再大点声就会被捉去。

  在这重压之下,她艰难地来到了一群人的面前,想必这些人就是真正的仙人了吧,因为她的二姑母就在这群仙人之中,皇帝是天子,那皇后就是天女,能和天女待在一起的,也不是凡人。

  二姑母微微招手,李难胜便觉得自己受了仙封,足下生云,走路都飘然了三分。然而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灼热得像是要把她看透,她拘谨、甚至是畏惧地生出冷汗,战战兢兢地走到二姑母身前,唤出:“二姑母安好。”

  她的大脑接近空白,话已出口,才想起大姑母教过自己要称呼皇后,不可以叫出家中的称呼,重要的是,要先向那位最老的妇人行礼。

  似乎听见大姑母的叹息,李难胜更加不安,她感觉脚上的地砖正在坠落,自己无处可躲,似乎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好,好!”

  李祖娥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笑呵呵的摸着她的脑袋,孩子就是这样,虽然说错了,毕竟是孩子,而且先向自己行礼,这让李祖娥非常欣喜。

  她安抚着李难胜,一边问向太后:“这是我侄女,名唤难胜,太后觉得如何?”

  娄太后闭目,还未开口,便有人替她答了话:“祖母难以回答,因为礼仪未成。”

第11章 婉拒

  娄太后睁开眼,颇有些意外。

  李祖娥则不敢相信,长子居然不向着自己。

  “请难胜先向太后行礼。”

  高殷走过来,拉着李难胜走到娄太后身前:“学着我做一遍。”

  说着,高殷撩起青袍的衣摆,双膝跪于地上,他的空顶黑介帻低垂于地、表示臣服,稳健又不失庄重的跪拜向娄太后,围绕在娄太后身边的高演、高湛兄弟自觉地避开。

  “孙儿拜见太后,愿太后福寿齐天,长乐无极。”

  在高殷的示范下,李难胜跟着做了一遍,娄昭君的脸色才缓和了许多,叫李难胜道:“转身来与我看。”

  李难胜害羞的转了一圈,接着娄昭君问起她一些事情,像是读过什么书,家中哪些人,问得并不深,主要是看看这个孩子的回答。

  李难胜依然羞怯,一开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又不敢转头看向二姨母,一旁的高殷便重复娄太后的问题,和颜悦色的安慰她,李难胜渐渐恢复到正常的说话语态,她本质就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娄太后微微点头,时不时笑笑,似乎颇为满意。她唤来李祖猗略略夸奖,命女官赏赐了些许东西,便让李祖猗带着李难胜退出去了。

  段华秀笑问:“太后觉得如何?”

  “是个得体的孩子,就是腼腆了些。”娄昭君说着,饮了口茶,吊足众人的胃口,才继续说道:“不过就这么决定,似乎有些早了——汝觉得如何?是否恋上了这孩子?”

  众人适时地发出笑声,高殷也不例外,他笑着回应道:“国子助教的许先生,孙儿曾问过他靠什么在这世上谋生。先生告诉我,他从年轻以来,就不上姣美男童的床,不进入少女的房间,沉迷图书典籍的研究,就连身体衰老都不自知。”

  “孙儿认为,颜渊缩进屋子号称贞节,柳下惠坐怀不乱,都不如这位白首也未娶妻的许先生啊。”

  虽然高殷年纪小,但在场除了燕子献等少数汉人儒者,就都是粗通诗书的妇人和粗通人性的鲜卑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明白了高殷的意思,他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听他说的这么复杂,娄昭君就不喜,她就是讨厌汉人这种说话一套套的感觉,不知在哪儿就夹枪带棒,暗讽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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