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649节

  黑云龙看着那面“陈”字帅旗,腿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望着王国樑,声音里满是绝望:

  “姐夫……咱们……咱们还能逃吗?”

  王国樑望着那面刺目的“陈”字帅旗,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战意十足。

  他抬手抹去脸颊上溅到的血污,冷笑一声,道:

  “不做过一场,怎知没有生路?”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只要不死,就绝对不服输!

  锵!

  话音落时,王国樑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

  他将刀高举过头顶,胯下战马似也感受到主人的战意,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雾更浓了几分。

  “都打起精神来!随我绕道西北!”

  西北方向的山路更窄,两侧是陡峭的岩壁,林间落叶厚得能没过马蹄。

  王国樑催马在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的地形:

  哪里有岔路,哪里的树木能遮挡视线,哪里的坡度适合骑兵冲锋,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他要绕开陈策的正面防线,更要趁机摸清对方的底细。

  骑兵有多少?

  步卒的阵型是否严密?

  有没有可趁的破绽?

  身后的三千残兵虽仍带着疲惫,却被他这股气势感染,纷纷夹紧马腹,跟着他往西北疾驰。

  马蹄声在狭窄的山路上回荡,惊起林间宿鸟,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暮色里。

  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了新的马蹄声。

  陈策的应对简单直接,只派了一千骑兵跟上来,既不贸然冲锋,也不放松追击,就像一道影子,牢牢黏在他们身后。

  王国樑勒马回头望了一眼,见对方骑兵队伍稀疏,旗帜不过十余面,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低声对身边的亲兵道:

  “骑兵不过千,步卒若分散布防,必有薄弱之处。咱们还有逃生的机会。”

  可这份轻松没能维持多久。

  当他们冲到一处名为“鹰嘴隘”的山口时,王国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握着刀柄的手都紧了几分。

  这鹰嘴隘两侧是刀削般的峭壁,中间仅容两马并行,正是易守难攻之地。

  而此刻,隘口前早已被楯车堵得严严实实。

  数十辆楯车首尾相连,车身上裹着厚实的生牛皮,缝隙里伸出密密麻麻的长矛,像一头张开獠牙的巨兽。

  楯车后方,川兵的步卒列着整齐的方阵,火铳手半跪在地,枪口齐刷刷对准山口,连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更要命的是,身后那一千骑兵也渐渐逼近,马蹄声越来越响,甚至能听到对方骑兵的呼喝声。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形势十分危急。

  王国樑深吸一口气,勒住战马,声音里没有半分慌乱:

  “诸位!眼下这局面,想绕是绕不开了!

  不解决身后的骑兵,咱们冲隘口时就是腹背受敌,迟早被包饺子!”

  他调转马头,环首刀直指身后的追兵。

  “随本镇反身杀回去!先断了这跟屁虫!”

  “杀回去!”

  残兵中有人嘶吼出声,原本涣散的士气竟被这绝境逼出几分血性。

  众人纷纷调转马头,马刀、长矛指向身后,虽阵型散乱,却透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可那一千官军骑兵见他们反身来攻,却丝毫没有接战的意思。

  为首的骑兵将领抬手一挥,整支队伍瞬间向后撤去,始终与王国樑的残兵保持着两箭之地的距离。

  紧接着,箭雨如蝗般袭来。

  骑兵们一边后撤,一边弯弓搭箭,箭矢精准地落在残兵队伍中,不时有人中箭落马,惨叫声在山路上回荡。

  “追!”

  王国樑催马想冲上去,可对方的骑兵胯下都是河西良马,速度远胜他们这些疲惫的战马,无论怎么加速,都始终差着一截。

  眼看就要追上,对方又猛地转向,绕到侧面继续骑射。

  等他们想掉头冲隘口,骑兵又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箭雨不停歇地落在他们身后。

  “是草原与建奴的游击战法!”

  王国樑咬牙低骂。

  这种“打了就跑、不与你硬拼”的战术,本是建奴骑兵的拿手好戏,没想到陈策竟也学来用在了官军身上。

  他麾下的残兵本就人困马乏,战马连番奔袭早已气喘吁吁,再这么被消耗下去,不等冲隘口,就得被箭雨射光。

  “不能再追了!”

  王国樑猛地勒住马,战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乱蹬。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婿张正涛。

  张正涛此刻手臂已被箭划伤,鲜血顺着甲胄往下滴,却仍握着长矛,眼神坚定。

  “正涛!你率一千人留下,用拒马枪列阵,挡住身后的骑兵!能拖多久拖多久!”

  张正涛抱拳应道:

  “岳父放心!末将定不让他们前进一步!”

  他当即点了一千残兵,从马鞍旁解下备用的拒马枪,迅速在山路中间布起一道简易防线。

  王国樑又看向身边的黑云龙。

  黑云龙此刻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马刀,却还是点了点头。

  “云龙,跟我冲隘口!只要撕开一道口子,咱们就能逃出去!”

  说完,他不再犹豫,催马朝着鹰嘴隘的楯车阵冲去。

  身后的两千残兵紧紧跟上,有人举起盾牌护住身前,有人握紧马刀准备近战,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放铳!”

  隘口处传来陈策部将的吼声。

  刹那间,数十支火铳同时响起,“砰砰砰”的枪声震得山林发颤。

  铅弹穿透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砸向冲来的骑兵。

  不少残兵躲闪不及,被铅弹击中,要么从马背上摔下来,要么连人带马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山路。

  不过片刻,两千残兵就折损了五百余人,只剩下一千五百多。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楯车后方又传来“轰~轰~”的巨响。

  五门佛朗机炮同时发射,炮弹带着浓烟飞向骑兵队伍。

  一枚炮弹落在人群中,炸开的碎片瞬间掀翻了三匹战马,人马倒在地上,抽搐着没了声息。

  另一枚炮弹擦着王国樑的战马飞过,击中了身后的一名亲兵,亲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炸得血肉模糊。

  “杀进去!”

  王国樑怒吼着,左臂猛地一扬,挡住一支射向他面门的箭矢。

  箭簇穿透了他的臂甲,深深扎进肉里,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染红了他握着缰绳的手。

  可他丝毫没有停顿,胯下战马在他的驱驰下,突然跃起丈高,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楯车阵冲去。

  “铛!”

  环首刀狠狠劈在楯车的生牛皮上,刀刃嵌入其中,火星四溅。

  王国樑用力一扯,将牛皮撕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他抬腿踹向楯车,车身剧烈晃动,后面的步卒惊呼着往后退。

  “跟我冲!”

  残兵们见主将带头突破,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有的用长矛撬开楯车的缝隙,有的跳下马,挥刀砍向车后的步卒。

  箭矢如雨点般落在他们身上,不少人倒下了,但更多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冲进了楯车阵。

  王国樑在阵中左砍右劈,环首刀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起一片血花。

  一名步卒挺着长矛刺向他的胸口,他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将对方的头颅斩落。

  又有两名火铳手想近距离射击,他猛地扑过去,用盾牌挡住铳口,同时一脚将其中一人踹倒,刀光闪过,另一人也倒在了地上。

  他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浸透,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视线都有些模糊。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环首刀像一道永不疲倦的闪电,劈开身前的阻碍。

  终于。

  在一阵惨烈的厮杀后,他看到了隘口另一侧的光亮。

  他们冲出来了!

  “快!往前跑!”

  王国樑嘶吼着,催马冲出隘口,身后跟着的残兵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个个带伤,却都拼尽全力往前奔。

  远处。

  张正涛的拒马枪阵仍在与骑兵周旋,隐约能听到厮杀声和惨叫声。

  但王国樑知道,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撤!

  撤出去!

  我王国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我王国樑,一定要活下去!

  PS:

  9200字大章,接近万字大章了。

  其实也算加更了(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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