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话讲清楚,是误会便解开,若是陛下真要整顿宣府,我便当场自呈罪状,总好过落个‘抗命谋反’的名声。”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黑云龙头上。
他猛地跺脚,上前一步想再劝,却被王国樑抬手止住。
“你别急。”
王国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
“我若真进去了,按你说的成了阶下囚,宣府群龙无首,士兵们只会更乱,到时候你我都没好下场。
可我若不去,四门紧闭,京营兵围堵,流言只会越传越凶,最后还是要兵戎相见。
在门外谈,既是给张鹤鸣面子,也是留我自己一条退路。”
黑云龙看着他笃定的模样,急得眼眶都红了,声音发颤:
“总镇!你怎么就不明白?
张鹤鸣要的是你的命!
你这一去,就是把刀递到他手里!”
“吾意已决!”
王国樑决定了什么事情,就不会改了。
“难道你要让你姐姐守寡吗?”
情急之下,黑云龙突然抛出这句话,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几分哀求。
他往前凑了凑,哀求道:“姐夫,我姐姐嫁给你二十年,替你操持家事,拉扯大两个儿子,你要是没了,他们娘仨怎么办?
张鹤鸣要是真要清算,咱们全家都得跟着死!”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王国樑心上。
他身子猛地一僵,看着黑云龙。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
“云龙,天下大势你看不清楚,人心你也看不透。
你以为逼反了我,你我能活命?
你以为我这个总兵,当真能给号令他们一统造反?
你以为我手底下那点人,有几个是真心跟你反的?
云龙,认命罢!外面全是明军。”
黑云龙被他问得一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自己的那些心腹不过是为了钱财,真到了跟京营兵拼命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西大营的士兵更是如此,只要张鹤鸣补发粮饷,哗变转眼就能平息。
不过
都没关系了。
他之所以逼王国樑反,不过是因为自己罪证确凿。
伪造密信、煽动兵变、贪腐军饷、逼死军户,哪一条都够凌迟,只有王国樑反了,他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王国樑见黑云龙沉默,还以为自己说服了他,当即说道:
“事到如今,你若肯跟我去见张鹤鸣,把你做的那些事认了,我还能替你求个情,让你戴罪立功,至少能保住性命。”
王国樑的声音缓了缓,带着几分兄长般的劝诫。
“你姐姐还在府里等着,别让她既没了丈夫,又没了弟弟。”
黑云龙看着王国樑眼底的清明,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把心里的绝望都压下去。
片刻后。
他缓缓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好,我跟姐夫你去见张鹤鸣。”
可他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阴鸷。
他没打算认罪。
方才沉默的功夫,他已经想到了逼反王国樑的办法了。
无论如何。
这条路,他只能走到黑了。
王国樑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只以为他终于想通了。
“走吧。”
他转过身,对黑云龙说了一声,率先迈步往外走。
黑云龙在他身后,默默跟着。
另外一边。
镇国府内。
“部堂大人,王国樑派人来说,只在府外与您面谈,不肯入内。”
“不肯入内?”
“哼,这是心虚了!”
张鹤鸣冷哼一声。
他眉头拧成死结,眼底的疑惑与怒火交织。
王国樑避而不入镇国府,这哪像是清白之人的做派?
“部堂。”
马世龙站在一旁,对王国樑的选择感到失望。
不进入镇国府,他要洗刷清白,可不容易。
不过
既然其心虚了。
说不定真有谋反的意思,若真是如此,张鹤鸣的安全问题,就尤为重要了。
“王国樑既不敢进来,想必是心虚。
您是钦差,不能冒险出去。
末将带几个亲兵出去,问清他的来意便是。”
“不可。”
张鹤鸣抬手打断他。
“我身为抚边钦差,若连面对边将的勇气都没有,传出去岂不让九边将领笑话?
再者,今日若不把话说透,这宣府的乱局只会愈演愈烈。
本钦差倒要看看,他王国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罢,他示意锦衣卫百户带着十余名精锐随行,走出正堂。
此刻。
京营兵已在府外布好了阵势:
火铳手列成三排,枪口对准府门之外。
长刀手护在两侧。
连墙头都站满了弓箭手,箭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
不多时。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张鹤鸣眯眼望去,只见王国樑身着总兵官袍,身后跟着上千名家丁。
“站住!”
京营兵统领大喝一声,火铳手齐齐向前半步,枪口直指来人。
王国樑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家丁们退后,自己却往前迈了两步。
而藏在家丁队伍后的黑云龙,此刻正悄悄摸向腰间的弓弩,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王国樑,你带着家丁围堵镇国府,是想谋反不成?”
“末将焉敢谋反!”
王国樑急得直跺脚,往前又走了两步。
“部堂明察!
末将今日来,是想向您呈明罪状,戴罪立功的!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传出末将谋反的流言,末将怕入府后遭人构陷,才敢在府外等候。
敢问部堂,可是陛下下旨,要拿办末将?”
此话一出,张鹤鸣愣住了。
若王国樑真要谋反,怎会主动提及“呈明罪状”?
难道
此事真的是误会?
“不是你谋反?”
张鹤鸣的语气软了几分,却仍带着警惕。
“那截获的密信、西大营的哗变,难道与你无关?”
“都是误会!全是误会啊!”
王国樑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素笺,那是他今早写好的罪状。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双膝跪地,将素笺高高举起:
“部堂请看!
这是末将自呈的罪状,虽只敢认些小错,却绝无半分谋反之心!
辽东刚定,末将怎会看不清形势,去做那诛九族的蠢事?”
京营兵将素笺呈给张鹤鸣。
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克扣军饷五十两”“多报空额二十名”等琐事,虽避重就轻,却也算是认了罪。
张鹤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