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626节

  把话讲清楚,是误会便解开,若是陛下真要整顿宣府,我便当场自呈罪状,总好过落个‘抗命谋反’的名声。”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黑云龙头上。

  他猛地跺脚,上前一步想再劝,却被王国樑抬手止住。

  “你别急。”

  王国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

  “我若真进去了,按你说的成了阶下囚,宣府群龙无首,士兵们只会更乱,到时候你我都没好下场。

  可我若不去,四门紧闭,京营兵围堵,流言只会越传越凶,最后还是要兵戎相见。

  在门外谈,既是给张鹤鸣面子,也是留我自己一条退路。”

  黑云龙看着他笃定的模样,急得眼眶都红了,声音发颤:

  “总镇!你怎么就不明白?

  张鹤鸣要的是你的命!

  你这一去,就是把刀递到他手里!”

  “吾意已决!”

  王国樑决定了什么事情,就不会改了。

  “难道你要让你姐姐守寡吗?”

  情急之下,黑云龙突然抛出这句话,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几分哀求。

  他往前凑了凑,哀求道:“姐夫,我姐姐嫁给你二十年,替你操持家事,拉扯大两个儿子,你要是没了,他们娘仨怎么办?

  张鹤鸣要是真要清算,咱们全家都得跟着死!”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王国樑心上。

  他身子猛地一僵,看着黑云龙。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

  “云龙,天下大势你看不清楚,人心你也看不透。

  你以为逼反了我,你我能活命?

  你以为我这个总兵,当真能给号令他们一统造反?

  你以为我手底下那点人,有几个是真心跟你反的?

  云龙,认命罢!外面全是明军。”

  黑云龙被他问得一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自己的那些心腹不过是为了钱财,真到了跟京营兵拼命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西大营的士兵更是如此,只要张鹤鸣补发粮饷,哗变转眼就能平息。

  不过

  都没关系了。

  他之所以逼王国樑反,不过是因为自己罪证确凿。

  伪造密信、煽动兵变、贪腐军饷、逼死军户,哪一条都够凌迟,只有王国樑反了,他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王国樑见黑云龙沉默,还以为自己说服了他,当即说道:

  “事到如今,你若肯跟我去见张鹤鸣,把你做的那些事认了,我还能替你求个情,让你戴罪立功,至少能保住性命。”

  王国樑的声音缓了缓,带着几分兄长般的劝诫。

  “你姐姐还在府里等着,别让她既没了丈夫,又没了弟弟。”

  黑云龙看着王国樑眼底的清明,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把心里的绝望都压下去。

  片刻后。

  他缓缓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好,我跟姐夫你去见张鹤鸣。”

  可他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阴鸷。

  他没打算认罪。

  方才沉默的功夫,他已经想到了逼反王国樑的办法了。

  无论如何。

  这条路,他只能走到黑了。

  王国樑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只以为他终于想通了。

  “走吧。”

  他转过身,对黑云龙说了一声,率先迈步往外走。

  黑云龙在他身后,默默跟着。

  另外一边。

  镇国府内。

  “部堂大人,王国樑派人来说,只在府外与您面谈,不肯入内。”

  “不肯入内?”

  “哼,这是心虚了!”

  张鹤鸣冷哼一声。

  他眉头拧成死结,眼底的疑惑与怒火交织。

  王国樑避而不入镇国府,这哪像是清白之人的做派?

  “部堂。”

  马世龙站在一旁,对王国樑的选择感到失望。

  不进入镇国府,他要洗刷清白,可不容易。

  不过

  既然其心虚了。

  说不定真有谋反的意思,若真是如此,张鹤鸣的安全问题,就尤为重要了。

  “王国樑既不敢进来,想必是心虚。

  您是钦差,不能冒险出去。

  末将带几个亲兵出去,问清他的来意便是。”

  “不可。”

  张鹤鸣抬手打断他。

  “我身为抚边钦差,若连面对边将的勇气都没有,传出去岂不让九边将领笑话?

  再者,今日若不把话说透,这宣府的乱局只会愈演愈烈。

  本钦差倒要看看,他王国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罢,他示意锦衣卫百户带着十余名精锐随行,走出正堂。

  此刻。

  京营兵已在府外布好了阵势:

  火铳手列成三排,枪口对准府门之外。

  长刀手护在两侧。

  连墙头都站满了弓箭手,箭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

  不多时。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张鹤鸣眯眼望去,只见王国樑身着总兵官袍,身后跟着上千名家丁。

  “站住!”

  京营兵统领大喝一声,火铳手齐齐向前半步,枪口直指来人。

  王国樑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家丁们退后,自己却往前迈了两步。

  而藏在家丁队伍后的黑云龙,此刻正悄悄摸向腰间的弓弩,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王国樑,你带着家丁围堵镇国府,是想谋反不成?”

  “末将焉敢谋反!”

  王国樑急得直跺脚,往前又走了两步。

  “部堂明察!

  末将今日来,是想向您呈明罪状,戴罪立功的!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传出末将谋反的流言,末将怕入府后遭人构陷,才敢在府外等候。

  敢问部堂,可是陛下下旨,要拿办末将?”

  此话一出,张鹤鸣愣住了。

  若王国樑真要谋反,怎会主动提及“呈明罪状”?

  难道

  此事真的是误会?

  “不是你谋反?”

  张鹤鸣的语气软了几分,却仍带着警惕。

  “那截获的密信、西大营的哗变,难道与你无关?”

  “都是误会!全是误会啊!”

  王国樑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素笺,那是他今早写好的罪状。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双膝跪地,将素笺高高举起:

  “部堂请看!

  这是末将自呈的罪状,虽只敢认些小错,却绝无半分谋反之心!

  辽东刚定,末将怎会看不清形势,去做那诛九族的蠢事?”

  京营兵将素笺呈给张鹤鸣。

  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克扣军饷五十两”“多报空额二十名”等琐事,虽避重就轻,却也算是认了罪。

  张鹤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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