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房里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他粗重的喘息和姑娘们压抑的啜泣,烛火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扭曲的心思。
半个时辰后,黑云龙瘫坐在软榻上,两名小妾蜷缩在角落,衣衫凌乱,脸上挂着泪痕。
发泄之后,黑云龙脑中的酒意渐渐褪去,理智重回高地。
但那挥散不去的恐惧,却也当即涌上心头。
他知晓自己罪孽深重。
吃空额多年,光独石口卫就虚报兵卒一千人,每年侵吞军饷两万两。
克扣士兵粮饷,把发霉的粮食发给军卒,自己却囤积着上好的米粮。
强迫军户去私矿挖矿,累死在矿洞里的军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矿洞塌了便直接封死,连尸骨都懒得收。
更别提去年冬天,为了讨好监军太监刘坤,他强逼十余名军户女子为娼,有不从的,便被他扔去喂了府里的恶犬。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够凌迟处死。
王国樑贪腐,尚可说是“积弊所致”。
可他黑云龙的手上,沾的是军户的血!
张鹤鸣说“既往不咎”,那是说给周通那些只贪钱的参将听的,轮不到他这种双手染血的人!
他猛地坐起身,面容扭曲至极。
认了罪,便是死路一条。
不认罪,王国樑已怂,他一个参将,手里只有五百亲兵,怎么跟朝廷抗衡?
大明皇帝朱由校登基才两年,就把糜烂数十年的辽东收拾得服服帖帖,生擒皇太极,灭了建奴,这样的帝王,哪里是他能抗衡的?
王国樑手握宣府总兵印,尚且不敢跟陛下叫板,他黑云龙算什么?
不过是个靠着将门关系爬上来的参将罢了。
“难道真要束手就擒?”
他喃喃自语,心里满是不甘。
他从一个马夫的儿子,爬到参将的位置,靠的不是军功,是踩着军户的尸骨、吞着士兵的血汗才换来的富贵,怎么甘心就这么丢了?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一份书信上。
那是昨日大同镇参将给他的信,说大同总兵也不愿交赃款,想联合宣府一起给张鹤鸣施压。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王国樑不愿反,可若是他不得不反呢?”
一个阴毒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
他可以伪造书信,假装王国樑与大同总兵密谋“清君侧”,再把书信偷偷送到张鹤鸣手里。
再派心腹去独石口卫,煽动那些被他克扣粮饷的士兵哗变,嫁祸给王国樑,说他“克扣军饷,逼反士卒”。
到时候,王国樑百口莫辩,就算他不想反,朝廷也会认定他反了,他除了起兵,别无选择!
只要王国樑反了,他再立刻联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各镇的将门。
那些人哪个手上不沾着脏事?
只要宣府先乱起来,他们为了自保,定会跟着反!
到时候九边动荡,陛下为了不引发更大的乱子,只能安抚他们,赦免他们的罪行,甚至还得倚重他们来稳定边镇!
想到这里,黑云龙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他起身走到角落,一把拽起一个小妾的头发,眼神里满是疯狂:
“去,把我的心腹护卫叫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小妾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黑云龙看着她的背影,又灌了一口酒。
此刻,他脸上已经没有恐惧,有的只是疯狂。
“束手就擒?”
“哼!”
他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狠戾。
“老子的富贵,是靠血换来的,要拿回去,也得用血来换!
陛下想让我死,我偏要活!
还要带着那些人一起活!”
他倒是要看看,若是九边真的暴动了.
陛下,你奈我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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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哗变生乱,变局突生
镇国府。
曾是明初谷王朱橞王府、正德年间又经江彬扩建的宅邸。
虽已过百年,许多地方没有人修缮,破旧不堪。
但幽深的院落层叠错落,园林怡人,却是一个居住的好地方。
此刻。
张鹤鸣坐在东跨院的花厅里,刚用温水漱了口。
伺候的仆役便已经端上早餐:
一碟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包子,一碗小米粥,还有两碟爽口的酱菜。
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面皮松软,肉馅咸香,连日来因宣府局势紧绷的神经,难得有了片刻松弛。
昨夜他睡得安稳,镇国府的床榻奢华无比,比驿站的硬板床舒服得多,连梦都没做一个。
“大人,粥还热着,您慢些吃。”
仆役轻声提醒,又为他添了一勺粥。
张鹤鸣点了点头,正准备再吃一个包子,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得青砖“噔噔”作响。
他抬头望去,只见锦衣卫百户李忠浑身是汗,手里紧紧攥着一封封蜡的密信,脸色煞白,连官帽的帽翅都歪了,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部堂大人!大事不好了!”
李忠冲进花厅,声音急促。
张鹤鸣拿着包子的手一顿,眉头瞬间皱起:
“何事如此慌张?”
锦衣卫行事素来沉稳,李忠这般失态,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是……是总兵府的事!”
李忠上前一步,将密信递到张鹤鸣面前,说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
“今早寅时,咱们潜伏在总兵府外的弟兄,截获了一封送往大同镇的密信,是从总兵府的偏门递出去的,送信的是王国樑的贴身亲兵!
您看了信,就知道了!”
张鹤鸣心中一沉,放下手中的包子,手指在膝上擦了擦,接过那封密信。
密信封蜡上盖着一小块暗红色的印记,是宣府总兵府的私印。
这印记他昨日查看总兵府文书时见过,绝不会错。
他挑开封蜡,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从平静转为铁青。
信上的字迹潦草,正是王国樑的笔迹。
前日王国樑递来的禀帖,便是这个字迹。
信中写道:
“辽兵陈策、戚金部已出辽东,不日抵蓟镇,其意不言自明。
兄可知蓟镇旧部、辽东降将之结局?
皆因不早作谋,致身首异处。
宣府、大同唇齿相依,若兄我再无动作,恐明日便为刀下鬼!
弟已密令部将整束兵马,兄若愿同心,共拒辽兵,待九边各镇响应,陛下必不敢轻动。
若兄迟疑,恐悔之晚矣!”
信纸的末尾,赫然盖着宣府总兵官的大印,印泥鲜红,尚未完全干透。
这印信是朝廷颁授的,绝非伪造!
“王国樑……他真想谋反不成?”
张鹤鸣震怒。
昨日马世龙还说王国樑已有服软之意,怎么一夜之间,竟敢私通大同总兵,煽动谋反?
他想起前日王国樑犹豫的神色,想起那三个主动认罪的参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这老狐狸,竟是在装怂!
他表面上看似忌惮辽兵南下,暗地里却在联络外援,想借着九边各镇的势力,与朝廷抗衡!
“部堂,您看这印信……”
李忠在一旁补充,语气里满是凝重。
“绝无伪造的可能,这就是宣府总兵的官印!”
张鹤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信纸重新折好,攥在手中。
花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桌上的包子还冒着热气,但张鹤鸣此刻早已经没心情吃饭了。
“传本钦差命令!”
张鹤鸣猛地站起身,语气带着火气。
“即刻让马世龙整饬所部兵马,守住宣化府四门,严禁总兵府的人随意出入。
李忠,你带锦衣卫,密切监视总兵府的动静,但凡有一人一骑出城,立刻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