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599节

  一来二去之下,赫图阿拉的守军,也反应过来了。

  被骑兵黏住,这个阿敏,应该是逃不了了!

  另外一边。

  苏子河畔。

  阿敏抹了把糊住眼帘的汗血混合物,胯下战马已如破风箱般喘息。

  昨夜自熊廷弼中军帐前那功亏一篑的搏命一击后,他率领数十骑突出重围。

  之后,一路收拢一同突围出来的骑兵,共计八百余骑,向西亡命突围。

  然而.

  身后的火把长龙紧咬不放,那是贺世贤亲率的两千辽东铁骑。

  前方地平线上掀起的滚滚烟尘中,顺义王布和的蒙古轻骑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正迎面兜截而来!

  “贝勒爷!退路被蒙古鞑子封死了!”

  一名甲喇额真嘶声喊道。

  他手指向东北方。

  昨夜他们赖以藏身的龙岗山麓密林边缘,赫然已树起明军步卒的旗帜!

  明军的重甲兵如一道移动的铁灰色堤坝,长矛如林,盾阵森严,彻底堵死了最后遁入山林的生路。

  贺世贤的骑兵自后压迫,布和的蒙古骑自前包抄,明军的重甲步卒扼守侧翼。

  阿敏的八百残骑被死死挤压在一片不足两里的河滩洼地中,三面环敌,背靠冰冷的苏子河水。

  阿敏勒住躁动的战马,目光扫过这片绝地,眼中竟无半分慌乱,唯有冰封般的沉静。

  他猛地一扬手中卷刃的顺刀,声音带着几许悲壮之色。

  “大金的勇士们!今日此地,便是吾辈埋骨之所!

  但死之前,要让明狗和蒙古人记住:

  八旗铁骑的锋刃,至死犹利!随我!!!”

  他刀锋猛然前指,直刺向布和蒙古骑兵看似最薄弱的左翼。

  “凿穿他们!”

  最后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杀!”

  “杀!”

  “杀!”

  八百残骑爆发出困兽濒死的咆哮,紧随阿敏,化作一柄染血的锥子,狠狠撞向蒙古骑阵!

  布和的蒙古骑兵以骑射见长,本欲以游走攒射消磨敌力,却未料阿敏竟如此悍不畏死,直扑本阵!

  仓促间,蒙古骑阵左翼被这决死的冲击一劈为二!

  阿敏身先士卒,手中顺刀化作一片泼雪银光,左劈右砍,当者披靡!

  他身边的葛布什贤超哈更是以命换命,用身体为贝勒爷挡开侧面射来的箭矢和刺来的长矛。

  一时间,竟真的在蒙古骑阵中撕开一道血口!

  “拦住他!”

  布和在阵后厉声下令。

  更多蒙古骑兵如潮水般涌来,试图合拢缺口。

  双方骑兵在狭窄的突破口内绞杀成一团,马匹悲鸣着相撞倒地,骑手滚落泥泞,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阿敏的坐骑被数支长矛刺穿,轰然倒下!

  他一个翻滚跃起,顺手夺过一柄明军掉落的长枪,反手捅穿一名蒙古百夫长的坐骑,将其挑落马下!

  然而。

  骁勇终究难敌绝对的数量与时间。

  就在阿敏部与蒙古骑兵殊死搏杀之际,贺世贤的辽东铁骑已如铁锤般狠狠砸入阿敏所部后方!

  明军的重甲步兵也迈着沉重步伐,从侧翼压上,长矛如林攒刺,斩马刀专削马腿。

  河滩地限制了骑兵腾挪的空间,阿敏残部被彻底压缩在一个越来越小的死亡漩涡中,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

  激战了一个时辰之后。

  阿敏浑身浴血,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断,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

  他仅凭右手挥舞着夺来的长枪,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脚下已不知踩过多少具己方或敌方的尸体。

  他身边的亲卫已不足十人,人人如同血葫芦,背靠背围成一圈,做着最后的抵抗。

  “阿敏!投降可免一死!”

  贺世贤策马立在高处,声音透过战场喧嚣传来。

  回应他的,只有阿敏一声裂帛般的狂笑:

  “贺世贤!大金的贝勒,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跪生的狗!”

  笑声未歇,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重箭“噗”地一声,狠狠钉入他的左肋!

  阿敏身形剧震,却硬生生挺住,反手拔出箭矢,带出一溜血线,猛地将箭掷向声音来处,虽力竭未至,其凶悍之气却令近前的明军士卒为之一窒!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数名贺世贤的亲兵重骑觑准空隙,策马猛冲,沉重的骑枪借着马力,从不同方向狠狠贯向阿敏!

  “噗嗤!噗嗤!噗嗤!”

  锋利的枪尖刺破残破的甲胄,深深扎入躯干!

  阿敏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被数股巨力撞得离地而起,又重重摔落泥泞的血泊之中!

  他身下的土地瞬间被染成暗红。

  这位曾令辽东明军闻之色变的建奴酋将,建州悍勇无双的贝勒,此刻仰面躺在冰冷的河滩上。

  鲜血从他口鼻和全身数十处创口中汩汩涌出,晨曦映着他怒睁的双目,仿佛仍在燃烧着不甘的火焰,死死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右手五指深深抠入身下的泥浆,紧握着顺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曾松开。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这片血腥的河滩。

  贺世贤策马上前,低头看着阿敏怒目圆睁的遗体,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沉沉地挥了挥手:

  “割下首级,送往经略公帐前。尸身……裹了吧。”

  随着阿敏的阵亡,残存的最后数十名八旗士兵,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兵器坠地之声零落响起。

  这场惊心动魄的夜袭与反围剿,以建州两红旗主力的彻底覆灭而告终。

  不久之后。

  中军大帐之中。

  熊廷弼便看到了阿敏的首级。

  阿敏首级双目圆睁,眉骨拧成一团,连唇齿间都还沾着暗红的血沫,那股不甘的戾气仿佛还没从尸身里散去。

  熊廷弼缓缓俯身,盯着阿敏不甘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直起身,仰头发出两声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

  “这颗头颅,本经略等了整整半个月!”

  他语气里满是压抑已久的畅快:

  “抚顺关外,阿济格的头颅也已经送来了。

  今日苏子河畔,阿敏又成了阶下之鬼。

  皇太极这两条最得力的臂膀,总算全给本经略斩了!”

  说着,他抓起案上的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烈酒顺着脖颈淌进衣领,却丝毫没冲淡他眼底的锐光。

  帐内的亲卫与幕僚都屏息看着他,脸上也带着笑。

  从阿济格袭扰粮道被围,到阿敏突袭中军帐惨败。

  这半个月来,熊廷弼几乎没合过眼,夜里常对着舆图坐到天明。

  如今两颗敌首在手,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传本经略的令!”

  熊廷弼将酒壶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出几滴。

  “明日拂晓,把阿济格、阿敏的首级用木杆挑着,再将缴获的正蓝旗、两红旗旗幡展开。

  把旗角的破洞、旗面上的血渍都露出来,架在内城城墙下!”

  “让城下的军士高声喊话,告诉皇太极,告诉内城那些还在顽抗的建奴。

  他们寄予厚望的贝勒爷,现在只剩两颗头颅。

  他们引以为傲的八旗精锐,要么死在了抚顺,要么埋在了苏子河!

  现在开城投降,本经略还能饶他们一命。

  若是再敢负隅顽抗,等佛朗机炮轰开内城,便是鸡犬不留!”

  “末将领命!”

  亲卫高声应和,捧着阿敏的头颅转身离去。

  吩咐完这些之后,熊廷弼重新走回案前,忽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侧的谋臣周文焕:

  “还有,快马传信刘兴祚、戚金、李鸿基,让他们即刻从抚顺关撤军,三日之内必须赶到赫图阿拉!

  告诉他们,把包围圈缩到最紧,尤其是东面的龙岗山和西面的苏子河,连一只鸟都不能放出去!”

  周文焕闻言,连忙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明公的意思是,皇太极眼下只剩突围一条路可走了?”

  “不然他还有其他的选择?”

  熊廷弼冷笑一声。

  “这半个月来,从辽阳运来的佛朗机炮子药,已经堆了满满三座仓库。

  内城的石墙是坚固,可咱们的火炮日夜轰击,就算是铁打的城墙,也迟早能轰开一个口子。”

  “阿济格死了,粮道断不了;阿敏败了,奇袭也成了泡影。

  皇太极手里就剩两万老弱残兵,守着一座没了外援的孤城,除了趁夜色突围,他没有任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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