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之下,赫图阿拉的守军,也反应过来了。
被骑兵黏住,这个阿敏,应该是逃不了了!
另外一边。
苏子河畔。
阿敏抹了把糊住眼帘的汗血混合物,胯下战马已如破风箱般喘息。
昨夜自熊廷弼中军帐前那功亏一篑的搏命一击后,他率领数十骑突出重围。
之后,一路收拢一同突围出来的骑兵,共计八百余骑,向西亡命突围。
然而.
身后的火把长龙紧咬不放,那是贺世贤亲率的两千辽东铁骑。
前方地平线上掀起的滚滚烟尘中,顺义王布和的蒙古轻骑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正迎面兜截而来!
“贝勒爷!退路被蒙古鞑子封死了!”
一名甲喇额真嘶声喊道。
他手指向东北方。
昨夜他们赖以藏身的龙岗山麓密林边缘,赫然已树起明军步卒的旗帜!
明军的重甲兵如一道移动的铁灰色堤坝,长矛如林,盾阵森严,彻底堵死了最后遁入山林的生路。
贺世贤的骑兵自后压迫,布和的蒙古骑自前包抄,明军的重甲步卒扼守侧翼。
阿敏的八百残骑被死死挤压在一片不足两里的河滩洼地中,三面环敌,背靠冰冷的苏子河水。
阿敏勒住躁动的战马,目光扫过这片绝地,眼中竟无半分慌乱,唯有冰封般的沉静。
他猛地一扬手中卷刃的顺刀,声音带着几许悲壮之色。
“大金的勇士们!今日此地,便是吾辈埋骨之所!
但死之前,要让明狗和蒙古人记住:
八旗铁骑的锋刃,至死犹利!随我!!!”
他刀锋猛然前指,直刺向布和蒙古骑兵看似最薄弱的左翼。
“凿穿他们!”
最后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杀!”
“杀!”
“杀!”
八百残骑爆发出困兽濒死的咆哮,紧随阿敏,化作一柄染血的锥子,狠狠撞向蒙古骑阵!
布和的蒙古骑兵以骑射见长,本欲以游走攒射消磨敌力,却未料阿敏竟如此悍不畏死,直扑本阵!
仓促间,蒙古骑阵左翼被这决死的冲击一劈为二!
阿敏身先士卒,手中顺刀化作一片泼雪银光,左劈右砍,当者披靡!
他身边的葛布什贤超哈更是以命换命,用身体为贝勒爷挡开侧面射来的箭矢和刺来的长矛。
一时间,竟真的在蒙古骑阵中撕开一道血口!
“拦住他!”
布和在阵后厉声下令。
更多蒙古骑兵如潮水般涌来,试图合拢缺口。
双方骑兵在狭窄的突破口内绞杀成一团,马匹悲鸣着相撞倒地,骑手滚落泥泞,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阿敏的坐骑被数支长矛刺穿,轰然倒下!
他一个翻滚跃起,顺手夺过一柄明军掉落的长枪,反手捅穿一名蒙古百夫长的坐骑,将其挑落马下!
然而。
骁勇终究难敌绝对的数量与时间。
就在阿敏部与蒙古骑兵殊死搏杀之际,贺世贤的辽东铁骑已如铁锤般狠狠砸入阿敏所部后方!
明军的重甲步兵也迈着沉重步伐,从侧翼压上,长矛如林攒刺,斩马刀专削马腿。
河滩地限制了骑兵腾挪的空间,阿敏残部被彻底压缩在一个越来越小的死亡漩涡中,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
激战了一个时辰之后。
阿敏浑身浴血,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断,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
他仅凭右手挥舞着夺来的长枪,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脚下已不知踩过多少具己方或敌方的尸体。
他身边的亲卫已不足十人,人人如同血葫芦,背靠背围成一圈,做着最后的抵抗。
“阿敏!投降可免一死!”
贺世贤策马立在高处,声音透过战场喧嚣传来。
回应他的,只有阿敏一声裂帛般的狂笑:
“贺世贤!大金的贝勒,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跪生的狗!”
笑声未歇,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重箭“噗”地一声,狠狠钉入他的左肋!
阿敏身形剧震,却硬生生挺住,反手拔出箭矢,带出一溜血线,猛地将箭掷向声音来处,虽力竭未至,其凶悍之气却令近前的明军士卒为之一窒!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数名贺世贤的亲兵重骑觑准空隙,策马猛冲,沉重的骑枪借着马力,从不同方向狠狠贯向阿敏!
“噗嗤!噗嗤!噗嗤!”
锋利的枪尖刺破残破的甲胄,深深扎入躯干!
阿敏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被数股巨力撞得离地而起,又重重摔落泥泞的血泊之中!
他身下的土地瞬间被染成暗红。
这位曾令辽东明军闻之色变的建奴酋将,建州悍勇无双的贝勒,此刻仰面躺在冰冷的河滩上。
鲜血从他口鼻和全身数十处创口中汩汩涌出,晨曦映着他怒睁的双目,仿佛仍在燃烧着不甘的火焰,死死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右手五指深深抠入身下的泥浆,紧握着顺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曾松开。
短暂的死寂笼罩了这片血腥的河滩。
贺世贤策马上前,低头看着阿敏怒目圆睁的遗体,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沉沉地挥了挥手:
“割下首级,送往经略公帐前。尸身……裹了吧。”
随着阿敏的阵亡,残存的最后数十名八旗士兵,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兵器坠地之声零落响起。
这场惊心动魄的夜袭与反围剿,以建州两红旗主力的彻底覆灭而告终。
不久之后。
中军大帐之中。
熊廷弼便看到了阿敏的首级。
阿敏首级双目圆睁,眉骨拧成一团,连唇齿间都还沾着暗红的血沫,那股不甘的戾气仿佛还没从尸身里散去。
熊廷弼缓缓俯身,盯着阿敏不甘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直起身,仰头发出两声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
“这颗头颅,本经略等了整整半个月!”
他语气里满是压抑已久的畅快:
“抚顺关外,阿济格的头颅也已经送来了。
今日苏子河畔,阿敏又成了阶下之鬼。
皇太极这两条最得力的臂膀,总算全给本经略斩了!”
说着,他抓起案上的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烈酒顺着脖颈淌进衣领,却丝毫没冲淡他眼底的锐光。
帐内的亲卫与幕僚都屏息看着他,脸上也带着笑。
从阿济格袭扰粮道被围,到阿敏突袭中军帐惨败。
这半个月来,熊廷弼几乎没合过眼,夜里常对着舆图坐到天明。
如今两颗敌首在手,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传本经略的令!”
熊廷弼将酒壶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出几滴。
“明日拂晓,把阿济格、阿敏的首级用木杆挑着,再将缴获的正蓝旗、两红旗旗幡展开。
把旗角的破洞、旗面上的血渍都露出来,架在内城城墙下!”
“让城下的军士高声喊话,告诉皇太极,告诉内城那些还在顽抗的建奴。
他们寄予厚望的贝勒爷,现在只剩两颗头颅。
他们引以为傲的八旗精锐,要么死在了抚顺,要么埋在了苏子河!
现在开城投降,本经略还能饶他们一命。
若是再敢负隅顽抗,等佛朗机炮轰开内城,便是鸡犬不留!”
“末将领命!”
亲卫高声应和,捧着阿敏的头颅转身离去。
吩咐完这些之后,熊廷弼重新走回案前,忽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侧的谋臣周文焕:
“还有,快马传信刘兴祚、戚金、李鸿基,让他们即刻从抚顺关撤军,三日之内必须赶到赫图阿拉!
告诉他们,把包围圈缩到最紧,尤其是东面的龙岗山和西面的苏子河,连一只鸟都不能放出去!”
周文焕闻言,连忙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明公的意思是,皇太极眼下只剩突围一条路可走了?”
“不然他还有其他的选择?”
熊廷弼冷笑一声。
“这半个月来,从辽阳运来的佛朗机炮子药,已经堆了满满三座仓库。
内城的石墙是坚固,可咱们的火炮日夜轰击,就算是铁打的城墙,也迟早能轰开一个口子。”
“阿济格死了,粮道断不了;阿敏败了,奇袭也成了泡影。
皇太极手里就剩两万老弱残兵,守着一座没了外援的孤城,除了趁夜色突围,他没有任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