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决断绝不会错,南海的商道与荷兰的威胁,比朝鲜的内乱更关乎大明国运。
他必须调整策略,在三个月内为大明争取最大的利益,然后抽身南下。
这是这朝鲜,该如何处置呢?
毛文龙眉头紧皱。
忽然。
他的指尖顿在平壤与汉城之间,眼中闪过一丝灵光。
既然无法彻底掌控,不如借势而为,让朝鲜的内乱持续下去。
以后等大明抽出空来了,再来收拾不迟。
李倧与李珲的王位之争、西人党与东人党的派系倾轧、朴熙的流寇势力,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大明只需在关键时刻出兵干预,扶弱抑强,让朝鲜始终处于分裂与依赖大明的状态,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将朝鲜牢牢绑在大明的战车上。
“更何况,之前陛下早有旨意。”
毛文龙想起此前陛下密信中的内容。
倭国银矿储量惊人,经略朝鲜,本就是为日后进军倭国铺路。
朝鲜与倭国隔海相望,若能以朝鲜为跳板,不仅能夺取倭国的银矿,填补大明的国库空缺,还能报嘉靖年间倭寇犯境之仇。
当年倭寇在东南沿海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这笔血债,大明从未忘记。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倭寇的仇要报,荷兰人的威胁要除,倭国的银矿要夺,这些目标,既符合陛下的战略,也能成就他的不世之功。
他重新拿起密诏,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已有了定计。
明日驰援平壤的计划不变,但需加快节奏。
尽快解李倧之围,逼迫其履行之前的三个条件,将朝鲜的战船、港口、粮草牢牢控制在手中。
同时暗中扶持李珲的残余势力,让其与李倧相互牵制,确保大明撤军后,朝鲜仍需依赖大明。
待大局初定,便留下少量兵力驻守义州、釜山,主力则迅速撤回天津,备战荷兰。
战略既定,毛文龙心中再无迟疑。
他连夜调整部署,将驰援平壤的兵力分为两路:
一路由水师副将统领,借水路直插平壤外港。
另一路由自己亲率,以骑兵奔袭,解李倧之围。
夜色深沉。
义州港口的战船已悄然升帆,甲胄的碰撞声、水手的吆喝声在寒风中低低回荡,只待天蒙蒙亮,便扬帆起航。
天启二年正月二十的清晨。
天还未完全亮透。
东方的天际只泛着一丝鱼肚白,天津水师的船队已驶离义州港。
数十艘战船列成整齐的队形,在鸭绿江上劈波斩浪,船帆上的“明”字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水师副将立在旗舰的甲板上,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的江面,手中的令旗不时挥动,指挥船队调整航向。
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浦,平壤的外港,位于大同江入海口北岸,距离平壤仅七十里,顺江而上,一日便可抵达。
船队行至大同江入海口时,天色已亮。
副将下令船队在南浦外海停泊,随后挑选两千名精锐水师士兵,换乘朝鲜当地的小型板屋船。
这种船吃水浅,灵活性高,适合在狭窄的江面上航行。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副将站在船头,对着士兵们高声喊道: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今日便要冲破朴熙的封锁,破平壤!
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士兵们齐声应诺。
板屋船依次驶入大同江,逆流朝着平壤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
毛文龙亲率两千骑兵、两千步卒,已发兵前往平壤城北二十里外大城山山谷。
骑兵们身着轻便甲胄,手持马刀,胯下战马喷着白气,在雪地上疾驰。
当然。
他们其中有一半是重甲兵,只不过赶路不能穿戴甲胄,甲胄都放在随行驽马身上。
步卒们则背着弓箭与长枪,踩着骑兵留下的蹄印,快步跟进。
毛文龙勒马立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身后绵延的队伍,眉头微蹙。
朴熙的流民大军虽多是乌合之众,却占据人数优势,且装备了建奴遗留的武器,若不能尽快赶到,绫阳君怕是撑不住。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一日内抵达大城山!”
他对着身旁的亲兵喊道定。
另外一边的大城山山谷,早已是一片血海。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士兵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山谷两侧的积雪簌簌落下。
山谷之外。
平壤王朴熙身披皇太极赐予的黑色铠甲,手持一把长刀,正站在高台上指挥作战。
他麾下的流民大军密密麻麻,挤满了山谷入口,这些人虽衣衫褴褛,却手持刀剑与弓箭,悍不畏死地朝着山谷内冲锋。
皇太极撤离朝鲜时,留下了大量无法带走的武器装备与粮草。
朴熙趁机将这些物资据为己有,不仅装备了自己的亲信,还招募了数万流民,兵力瞬间膨胀到五万之众,是绫阳君所部的三倍有余。
“冲!给我冲!今日必拿下绫阳君,攻占朝鲜!”
朴熙高声呐喊,声音嘶哑却充满亢奋。
他看着山谷内节节败退的绫阳君军队,心中野心膨胀。
只要杀了绫阳君,平壤以北的朝鲜全境,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到时候他再凭借手中的兵力,说不定能一统朝鲜,成为真正的朝鲜之王。
山谷之内。
绫阳君李倧身着赤色战袍,脸色苍白如纸。
他身旁的亲兵倒下了一个又一个,防线正被朴熙的流民大军一点点压缩。
“顶住!都给我顶住!大明的援军很快就到了!”
李倧高声喊道,试图提振士气,可他自己也知道,麾下的士兵已快到极限。
连日的血战让士兵们疲惫不堪,粮草也所剩无几,若援军再不到,山谷内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一名亲兵踉跄着跑到李倧身边,声音带着绝望:
“殿下!朴熙的人太多了,我们的左翼快撑不住了!”
李倧目光扫过身旁残存的士兵,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身前不断倒下的士兵,看着朴熙麾下那些衣衫褴褛却悍不畏死的流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
这些他素来鄙夷的“泥腿子”,竟比他的“正规军”还要凶猛,长枪刺入血肉的狠劲、扑上来撕咬的疯狂,让他的士兵们节节败退,连阵型都维持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李倧喃喃自语,眼中满是迷茫。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
作为朝鲜王室,他自幼熟读兵书,自认通晓谋略,此次联合西人党起兵,本以为平定朴熙这等“流寇”易如反掌,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他当然不会知道,朴熙可不是他眼中那个“胸无点墨的泥腿子”。
这位被皇太极封为“平壤王”的流民首领,虽出身底层,却读过几年私塾,深知朝鲜百姓的疾苦。
他提出的两个响亮的口号:
第一个口号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二个口号是:灭官绅,分土地!
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响亮的口号,朴熙才能得到底层朝鲜百姓的认可。
此刻。
在山谷外的高台上,朴熙正手持长刀,高声呐喊,声音穿透混乱的喊杀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流民耳中:
“弟兄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朝鲜的官绅霸占土地,囤积粮食,看着我们饿死冻死!
今日我们杀了绫阳君,破了平壤,便灭官绅、分土地,让每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
“灭官绅!分土地!”
流民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
这简单的六个字,像一把燎原之火,点燃了他们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恨。
朝鲜上层腐朽不堪,官绅勾结,兼并土地,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底层百姓常年食不果腹,每年冬天都有无数人冻饿而死。
朴熙的口号,精准地戳中了他们最迫切的需求,让他们甘愿为了一线生机,与绫阳君的军队拼命。
而李倧的轻敌,更是将自己推入了绝境。
出发前,他听闻朴熙麾下多是流民,便嗤之以鼻,认为这些人毫无纪律,不堪一击,连侦查都懒得细致。
他没发现朴熙早已在山谷两侧设下埋伏,没察觉流民们虽无章法,却在“分土地”的诱惑下凝聚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行军至大城山时,他不等后续粮草与援军,便贸然率军进入山谷。
结果被朴熙的流民大军团团围住,前无出路,后无援军,成了瓮中之鳖。
“杀!杀了绫阳君!”
一名流民手持锈迹斑斑的长刀,朝着李倧扑来,眼中满是血丝。
李倧身旁的亲兵连忙上前阻拦,长刀与锈刀碰撞,亲兵的手臂被震得发麻,竟被流民一刀劈中肩膀,惨叫着倒下。
李倧心中一紧,挣扎着站起身,挥枪刺向那名流民。
长枪穿透对方的胸膛,可流民却死死抓住枪杆,咧嘴一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短刀朝着李倧的腹部刺去。
“噗嗤”一声,短刀刺入衣甲,虽未伤及要害,却也让李倧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踉跄着后退,看着越来越近的流民,心中的恐惧与愤怒交织。
“明军呢?毛将军的援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