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手上有两万多精锐,就算努尔哈赤亲征,怎么也该僵持些时日,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到了现在,他还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带两个溃兵过来!”
熊廷弼沉声下令。
很快,两名浑身是伤的察哈尔兵被押了过来,他们瑟瑟发抖地跪在雪地里,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开原之战的经过:
努尔哈赤用疑兵计骗林丹汗分兵,恩格德尔倒戈夹击,林丹汗的怯薛军按兵不动,部落兵一触即溃……
听着溃兵的叙述,熊廷弼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直到最后,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那个他寄予厚望、用来牵制建奴的林丹汗,竟然真的败了,败得如此狼狈,如此不堪一击。
“呵……”
熊廷弼突然发出一声苦笑,声音里满是无奈。
他之前的草原战略里,早已算好建奴覆灭后的布局:
扶持科尔沁部制衡林丹汗,让蒙古诸部相互牵制,明军坐收渔利。
可现在看来,林丹汗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两万精锐在手,却连基本的军心都稳不住,未战先怯,还留着精锐当退路,这样的盟友,简直是砸在手里的烂牌。
局势发展成这样,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极度不利了。
必须要有所对策!
他眼中精光一闪,当即对着亲卫喊道:
“传本经略命令,召集所有参将、游击以上将领,即刻到大营议事!”
不多时。
众将陆续赶到,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虑。
察哈尔溃兵的消息早已传开,他们都清楚,林丹汗一败,努尔哈赤没了北线的牵制,必定会率军南下驰援抚顺,到时候明军将腹背受敌,原本的围城战,会瞬间变成一场生死决战。
熊廷弼走到沙盘前,手指指向抚顺与开原之间的路线,语气沉重:
“诸位,林丹汗战败的消息已经确认。努尔哈赤解决了北线的威胁,短时间内,必定会带着正黄旗、镶蓝旗的精锐南下,支援抚顺城里的代善。
现在的局势,比我们预想的要凶险得多,我们不仅要继续围住代善,还要防备努尔哈赤的援军,稍有不慎,就是兵败如山倒!”
在这个时候,满桂忍不住开口:“经略公,我们现在兵力虽与建奴相当,可努尔哈赤刚打了胜仗,士气正盛,若是他们内外夹击,我们恐怕……”
“恐怕什么?”
熊廷弼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地扫过众将。
“我们若败,建奴会趁机反扑,沈阳、辽阳就会暴露在八旗兵的铁蹄之下!辽东丢了,我们就是大明的罪人!”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沉重。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起来了。
“经略公。”
童仲揆率先打破沉默,他搓着冻得发僵的手,眉头拧成一团。
“依末将之见,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即刻撤回沈阳!”
“林丹汗败了,努尔哈赤没了北线牵制,很快就会南下。我军腹背受敌,怕是要吃大亏。撤回去守住沈阳,至少能保辽东根基,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他的话刚落,京营参将马世龙却有些不服气。
“童帅这话不对!努尔哈赤刚在开原打了一场恶仗,虽说赢了,可他的人马也是刚经历过厮杀,正是疲敝的时候!
我们在抚顺养精蓄锐半月,以逸待劳,为什么不能跟他打一场?难道就因为林丹汗那个草包败了,我们就怕了不成?”
马世龙性子本就刚烈,此刻更是战意十足,说话时眼睛瞪得溜圆,满是不服输的劲儿。
一旁的满桂也缓缓点头,不过他比马世龙沉稳些。
“马参将说得在理,此战并非没有胜算,但决战的地方得选好。
方才那些察哈尔溃兵说了,林丹汗之所以败得那么快,很大原因是被努尔哈赤和莽古尔泰内外夹击。
咱们若是还在抚顺城外等着,万一努尔哈赤来了,代善再从城里冲出来,咱们就会落得跟林丹汗一样的下场。”
帐内顿时分成两派,有的附和童仲揆,觉得撤兵稳妥;有的支持马世龙和满桂,认为该趁机一战。
争论声越来越大,连帐外的亲兵都能隐约听到。
唯有熊廷弼始终没说话。
他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握着一块暖玉,目光落在沙盘上的抚顺城,眉头微蹙,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他没有打断众人的争论,反而仔细听着每一个人的意见。
作为主帅,熊廷弼心知肚明。
越是危急时刻,越要集思广益,才能做出最周全的决策。
直到帐内的争论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时,熊廷弼才缓缓抬手。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撤回去,固然安稳。”
熊廷弼的声音沉稳,却很是有份量。
“可诸位想过吗?我们从辽阳、沈阳出兵至此,耗费了多少粮草?
朝廷拨下的军饷,是百姓的血汗;陛下的信任,是托付辽东的安危。
若是就这么无功而返,怎么向朝廷交代?怎么向辽东百姓交代?”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
“陛下虽曾说过‘钱粮不是问题’,可我们身为臣子,岂能肆意挥霍?此番若是撤了,朝中的言官们会怎么说?他们定会弹劾我们‘畏敌怯战’‘劳民伤财’。
到时候,陛下就算想保我们,也要顶着满朝的压力。这不是我熊廷弼愿意见到的,更不是诸位愿意见到的。”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心事。
明朝言官的笔杆子比刀还利,若是落个“畏敌”的名声,别说升官,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童仲揆的脸色微微一变,不再提撤兵的话。
“而且,马参将和满将军说得不错,此战我们不是没有胜算。”
“努尔哈赤的人虽打了胜仗,士气高涨,可他们也是刚经历过大战,将士们的体力、战马的精力,都还没恢复。
反观我们,在抚顺城外休整半月,将士们养精蓄锐,装备也补足了。
更重要的是,沈阳大捷之后,咱们明军早就不是从前那支畏金如虎的军队了,我们有与建奴一战的底气,更有打赢的信心!”
是啊!
干嘛要这么害怕努尔哈赤?
难道我们真的打不过吗?
原本附和撤兵的将领们也抬起头,眼中露出了战意。
他们回忆起沈阳之战时,明军如何靠着火器和阵法击退建奴,想起战后百姓夹道欢迎、陛下发赏的场景,心中的犹豫渐渐被坚定取代。
童仲揆上前一步,对着熊廷弼拱手行礼,语气诚恳:
“经略公明鉴,末将之前只想着稳妥,却忘了还有这一层关系在。既然经略公决定一战,末将愿听候调遣!”
“我等也愿听候调遣!”
其他将领纷纷拱手,齐声应和。
之前的分歧烟消云散,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大方向定了,不管之前有多少不同意见,此刻都要拧成一股绳,全力以赴。
熊廷弼望着帐内渐渐凝聚的士气,紧绷的眉梢稍稍舒展,心中那股悬着的焦虑终于落了几分。
他抬手按住桌案,声音沉稳如磐。
“既然诸位都决意一战,本经略倒有三套战法,今日便与诸位一同参谋,看看哪套更合时宜。”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脑中已将战局拆解重组,清晰勾勒出三套应对之策。
这份临危不乱的应变与谋算,让帐内将领暗自叹服,一个个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
“请经略公明言!”
见众人眼中满是期许,熊廷弼不再耽搁,抬手点向沙盘上的抚顺城,沉声开口:
“第一套战法,名为‘围点打援,设伏歼敌’。此计分两步走,步步需紧咬要害。”
“第一步,虚围抚顺,锁死守军。留一万五千精锐,挑选步卒与神机营混编,继续围着抚顺城。
这一万五千人不用真攻城,却要摆出‘攻城在即’的架势。
重点加固城东、城北的防御,这两处恰是建奴援军从开原、赫图阿拉来的必经之路,用鹿角、拒马层层封锁城门,再让神机营的火器小队轮班守在城头,鸟铳、佛朗机炮时不时放几响,搅得城内不得安宁。”
“白天呢,就多派民夫在城下搬运云梯、撞车,故意放慢手脚,让城上的代善看得真切。
夜里更要热闹,营外遍插火把,火光映得半边天通红,再让士兵们轮班呐喊,喊些‘三日破城’的口号,让代善以为咱们主力还在城下,不敢轻易突围。”
“第二步,主力设伏,择险待援。本经略亲自带三万精锐:两万步兵、一万骑兵,再配上神机营的鸟铳手和佛朗机炮队,趁着夜色与风雪掩护,悄悄转移到红河谷。
这地方是努尔哈赤从赫图阿拉南下的必经之路,两侧山壁陡峭,中间就一条窄道,正好卡着八旗骑兵的短处,让他们没法迂回包抄。”
“咱们得提前三天赶到那里布防:步兵沿着山谷两侧的山坡藏好,手里备好弓箭和鸟铳;炮队架在山顶的平坦处,炮口对准谷中;骑兵则埋伏在谷口两侧的林子里。
等努尔哈赤的援军进了谷,先让炮队开炮,轰乱他们的阵型;接着步兵从山上往下打,箭矢、鸟铳齐发;最后骑兵冲出去,把谷口堵死,不让一个建奴兵跑掉。”
熊廷弼话音刚落,帐下奉集堡总兵官李秉诚便皱着眉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抱拳道:
“经略公,此计虽妙,却有两处不妥。
那努尔哈赤征战半生,最是狡诈多疑,向来爱派斥候探查前路,咱们提前三天在红河谷设伏,人多手杂,难免会留下踪迹,一旦被他察觉,这伏击就成了笑话。”
“再者,如今努尔哈赤刚赢了林丹汗,士气正盛,怕是不等休整,不日就会率军南下。
咱们这三万主力要从抚顺城外秘密转移到红河谷,还要布防、架炮,三天时间根本不够。
等咱们刚摆好阵势,说不定努尔哈赤的骑兵已经杀到跟前了,到时候反倒会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李秉诚的话句句切中要害,帐内将领们也纷纷点头附和,原本亮起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凝重,纷纷看向熊廷弼,等着他的应对。
熊廷弼面色不变,继续说道:
“既然伏击之策难行,那便说第二套。分兵牵制,固守待援,联合同盟军,以拖待变。”
他俯身指向舆图上抚顺与沈阳之间的节点,细细拆解:
“留两万兵马继续围抚顺,加固营寨,只守不攻,死死缠住代善;再派一万轻骑,往西北方向游走,一方面监视努尔哈赤的动向,另一方面尝试联络科尔沁部与内喀尔喀五部。
即便林丹汗败了,咱们仍可许以重利,劝他们出兵袭扰建奴侧翼;剩下的兵力则退回沈阳,依托城防固守,等努尔哈赤南下时,咱们内外呼应,以拖待变,耗到他粮草不济,再寻机决战。”
话音未落,负责联络盟军的参将何纲便率先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