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云策没有了平日里的刻薄,也没有了龙性的暴躁,而是朝着老鸨子微笑着摇摇手,就再次进了客舍。
尽管这一笑,让云策的脸上出现了不少的褶子,可能是因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是让老鸨子忽然羞涩起来,匆匆的关好窗户,掩着胸口,生怕那颗心跳出来。
回到客舍,云策就一头钻进茅厕,开始上吐下泻,完事后回到客房,发现自己又老了十岁,就赶紧点起小炉子煮茶,还在大锅里煮粥。
他就这样不停的喝茶,煮茶,喝粥,煮粥,然后又开始上吐下泻,年龄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徘徊。
等干燥的肠胃终于不再折腾他了,太阳早就偏西了。
快要到泰州刺史韩琪的邀请时间了。
云策让枣红马叼着一枚金铤给对面的青楼老鸨子送去。
不久,老鸨子就带着一群女子战战兢兢的进了客栈。
四十多岁的云策站在屋檐下,笑容就像冬日的暖阳,对老鸨子道:“我要去赴宴,需要沐浴,更衣,装扮,还请夫人帮忙,但有所需,就从此出。”
看着云策又递过来的一枚沉重的金铤,老鸨子施礼接过道:“正是妇人所长,就是不知公子是官,非官,这要是穿戴错了,会失礼。”
云策笑道:“某家乃是长沙王世子。”
听云策报过身份,老鸨子眼中的原本快要溢出来的爱意,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是一个极为聪颖的妇人,如果云策是一介游侠,或者是一个不大的官员,她还能肖想一下,如今,听到长沙王世子这五个字之后,老鸨子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里的金铤上。
其实,青楼里的妇人们,最大的本事并非以色侍人,她们的手艺一样非常的好,当云策躺进微微发烫的澡桶里的时候,一双如同葱白一样的纤手就按在他的脖颈上,力道算不得大,却让人血脉畅通,在缭绕的水汽中,很容易睡去。
云策在半梦半醒中被几个妇人从水中捞起,放在一张专门安置的软榻上,一个身穿短衣短裤身材矮小的女子,用手,肘,膝,脚,在他最疲累处一遍又一遍的推拿,等一勺勺的温水淋过,原本睡眼惺忪的云策就立刻清醒过来。
已经有妇人将他的头发盘好,也不知是抹过油脂还是怎么的,不久前还枯黄的头发,此时虽然还有些毛躁,却比方才好了不知多少倍。
等云策穿好老鸨子准备的丝绸里衣,暗黑色绸缎制作的的宽袍大袖的外袍,再把一顶只有王爵才有资格戴着的金冠固在头发上,云策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是有三十岁都有人相信。
当老鸨子亲自将一袭黑色的裘衣披在云策身上的时候,满眼都是痛惜之色,她已经知晓云策此次去刺史府,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骑上同样被打理的油光水滑的枣红马,云策在临出门的时候对老鸨子道:“这间客舍就送给夫人了。”
老鸨子惋惜的道:“世子不回来了?”
云策瞅瞅雾霭沉沉的城主府点点头道:“不回来了。”
一队甲士从街道那一边奔驰而来,这群骑兵跟不久前被云策杀掉的骑兵不一样,盔明甲亮的跟长安御林军一般严整。
“还是一群草包,找不到可吸之人。”
云策没有理会吐槽的狗子,对前来迎接的甲士点点头,就被他们裹挟在中间,战马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城主府奔去。
老鸨子瞅着远去的队伍,惋惜的道:“可惜了,可惜死了。”
一个妇人凑趣道:“妈妈可是真的看入眼了?”
老鸨子吞咽一口口水道:“可惜——要死了。”
泰州刺史韩琪是一个很看重礼仪的人,哪怕云策杀了他的长子,还屠灭了他麾下三百余人,他甚至怀疑云策就是那个擅闯龙神殿,引得社火暴动的人。
虽然神龙殿的人信誓旦旦的说那个擅闯龙神殿的狂徒已经被暴怒的社火给烧成了齑粉,韩琪依旧觉得神龙殿的事情跟这个长沙王世子刘长安脱不了干系。
就算不是他亲手干的,八成也是他的同伙干的。
直到现在,他还有一件事想不通,长沙王世子为何要与社火过不去,如果需要社火助力,去寻找长沙王,大神官刘长生就好,用不着,也轮不到觊觎小小的泰州社火。
他决定今晚一定要弄明白,看看这个长沙王世子是否真的跟传言中一样,是长沙王,大神官刘长生的心头肉。
云策骑着枣红马第一次从大门进入了城主府所在的内城,路过神龙殿的时候,已经有人把倒塌的偏殿的砖瓦啥的清理干净了,那个被社火砸出来的深坑,也被填平了,路过大门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道士们的诵经声。
眼看就要进入城主府了,云策捏一捏枣红马的耳朵,枣红马随便打了一个喷嚏,算是回应了云策。
事情不对劲就跑,跑不掉就装普通雷烟兽,再找机会跑,这一套,枣红马觉得自己很熟。
第253章 做人真的很难吗?
到了城主府大门口,枣红马被人牵去了马厩,云策被一个锦袍中年人迎进城主府。
因为不久前死了长子的缘故,城主府缟素一片。
那些披麻戴孝的人看云策的目光都不是很和善,对于这一点,云策没有挑人家的礼,毕竟,人家的丧事是因他而起。
人直接被带到了灵堂,然后,云策就看到了泰州刺史韩琪。
韩琪是一个普通文官的样子,留着三绺胡须,鼻子有一点大,还有一点肚子,年纪应该不到四十岁,坐在那里两只手自然的抱着肚子。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只是,被他种到地里的长子韩通据说有二十六岁,也就是说这家伙十三四岁就已经有了让女人怀孕的能力,就算别的不差,色鬼之名放他身上绝对合适。
死者为大。
所以,云策没有跟韩琪说话,先抓了三根香准备祭奠一下韩通,人都死了,也就到了讲礼仪的时候,他不想让韩琪觉得他不像一个世家子。
“畜生啊——”一个哭的快要昏厥过去的妇人,张牙舞爪的朝云策扑过来,被他轻松闪开,点燃了三根香,在更多妇人孩子扑过来之前,把香插在香炉里。
“退下!”
坐在灵位前的韩琪一声怒喝,偌大的灵堂里,立刻就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几个妇人低低的饮泣声。
“就算长沙王,大神官如何的位高权重,世子也不能在我泰州如此的肆意妄为吧?”
云策找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看这儿韩琪道:“听闻你跟鬼方人搅合到一起了?”
韩琪面无表情地道:“世子何出此言?”
云策有些烦躁的摆摆手道:“不要伪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你如果跟鬼方人有勾结,杀你儿子就不算错,我还想杀你,如果没有,你儿子死了就死了,你也不要计较。”
韩琪被云策的话说的愣住了,他想过云策来了之后,会有无数种说法,可耳朵刚刚听到的这句话,跟他想的任何一种回答都不相干。
云策也没有要他的回答,目光在灵堂上转了一圈之后,最后落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这家伙几乎是整个灵堂里最壮硕的一个,云策很难不注意到他。
于是,云策就走过去,仰头看着这个身高超过两米二的壮汉道:“鬼方狂牛骑士?”
壮汉鼻孔哼一声,并不作答。
云策的手拍在壮汉的手臂上道:“看样子还是鬼方狂牛骑士中的佼佼者。”
说完话转头看向韩琪道:“怪不得你军中全是废物,原来你准备用鬼方百人将,千人将来充实你的军队呢。”
韩琪站起身看着云策道:“世子有百人敌的本事吗?”
云策点头道:“有。”
韩琪挥挥手,灵堂门口就出现一大群武士,云策仔细看过去,发现全是鬼方人,而灵堂里的人则潮水一般退下。
韩琪笑道:“我是说世子有敌一百个百人将的本事吗?”
云策仔细地考虑了一下道:“这要试试,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韩琪倒退几步,远离云策对那个壮汉道:“青云将军,你可以杀他了。”
云策笑吟吟地看着这个叫作青云的壮汉道:“鬼方人唯一能让人羡慕的就是有一个好名字。”
说罢,就伸出一根手指在这个叫作青云的壮汉的胸口点一下,他那具庞大的身体就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倒地后也没啥反应,只是把一张嘴张的很大。
壮汉青云倒地的声音很大,这把涌进来的那群鬼方人吓了一跳,不过,也仅仅是犹豫片刻,他就潮水一般把云策给淹没了。
其实真正扑到云策身上的人不过七八个,就这七八个人加上云策,就已经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人肉沙丘。
云策用力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站在人堆上看都不看韩琪,就张开双臂向别的鬼方百人将扑击过去。
于是,他再一次被一群人压在底下……
等灵堂里出现四个人包之后,就算是再愚钝的人此刻也发觉事情不对,因为云策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不说,还一副餍足的样子,至于怎么个餍足法,韩琪一时间无法判断,只觉得他好像很喜欢被那些鬼方人压。
韩琪本来都跑出灵堂了,不知为何又回来了,看着满地的人肉堆,特意用脚踢了几下那些面目栩栩如生,却没啥人气的鬼方猛将。
发现那些人全死了,剩下的又被云策恐怖的手段压迫的所在角落里。
他就重新回到自己先前坐着的凳子上,继续看战况。
云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见韩琪没有跑的意思,还端起茶杯悠哉的喝水,就打算先满足狗子的愿往再说。
那一场社火与龙灵的大战,最占便宜的其实就是狗子。
社火想要湮灭龙灵,可是,龙灵是一股能量,能量只能从一种方式转化成另一种表现方式,是杀不死的。
本来,云策觉得龙灵回到龙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那东西没有跟龙珠融合,反而跟狗子混合到一起去了。
后来想想,觉得龙灵的选择是对的,龙珠就是一个储物袋,一个储物袋要什么灵智啊,狗子虽然只是一串代码,好歹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周围又没有别的选择……加上狗子在没人的时候经常跟云策对话,这让龙灵以为它是一个生命。
能让云策的手臂坚不可摧的龙灵,自然也能让狗子的触手也变得坚不可摧,至于龙灵能不能最后侵夺狗子的代码,成为主导,云策就不怎么关心了,至少,狗子的触手如今真的很好用,变得无坚不摧,拿来吸取别人的内息更是有些所向无敌的意思。
韩琪放下茶杯看着年轻了五六岁的云策吃惊的道:“你是妖怪?”
云策摇摇头道:“不是,就是有些手段,韩琪,我至今还是想不通,你明明知道你跟鬼方人是两种人,为何还要投靠他们呢?
说真的,鬼方人的目的就是要杀死所有汉人,独占这一片大地,不管你投降还是不投降,鬼方人最后都要把你清除掉的。”
韩琪笑道:“世子见笑了,老夫早年亏了身子,绝无可能活过六十,就算老夫投降了,鬼方人也很难在二十年里战胜整个大汉,在大汉没有被战胜之前,老夫不会死。
如果运气好呢,大汉能支撑个百年,我的儿子们也能混个寿终正寝。”
云策笑道:“你就不管孙子了?”
韩琪笑道:“我儿子娶的是鬼方女,孙子自然是鬼方众。而现在的鬼方众不就是汉人与鬼方的后代,都是自己人。”
云策叹口气道:“皇帝也是这个想法是吧?”
韩琪道:“大汉皇帝在霍王以前本就是刘氏皇族远亲,无权又无势,霍王当政的时候,皇帝就是一个傀儡,霍王不但可以随意斩杀,喝骂更是寻常事。
霍王进了霍王墓,皇帝以为自己可以执政了,结果,又有三公把持朝政,你想啊,人家是皇帝,你又不给皇帝的权柄,人家不恨你大汉恨谁呢?
此次皇帝与大司马争斗,皇帝是失败了的,如今被关在皇宫里跟烂泥一样,除过娶鬼方女继续让皇族烂下去,让百姓唾弃皇族,来讨好大司马之外,他啥都干不了。
皇帝都不成了,我们这些皇帝的死忠哪里还有活路,现在不找出路,等大司马缓过来之后,我们死无葬身之地都是轻的。
刘长安,为何你祖父刘长生这样的皇族中人不是皇帝?偏偏让刘牧那样的蠢猪当皇帝啊?
以至于让我们这些皇族的拥趸没了活路?
你刚才不是说我军中为何没有猛将,我现在就告诉你原因,是因为我麾下的猛将都折损在了长安。
这个答案你满意不满意?”
云策叹口气道:“他娘的,活着真难啊。”
韩琪跟着笑道:“是啊,太他娘的难了。”
云策没有再跟这个倒霉蛋聊天,生怕跟他聊天聊多了,会对未来生活失去希望。
也不再看韩琪那个倒霉蛋,就朝那些跑不敢跑,进不敢进的鬼方百人将扑了过去,这一次,狗子八条闪着红光的触手彻底的暴露在韩琪面前,像一张大网,朝那些躲躲闪闪的鬼方百人将笼罩过去。
一个千人将率领一百个百人将,准备接手韩琪麾下兵马的,这种事韩琪心中自然是不愿意的,就算是投靠鬼方人,他也想当一个真正有权力的叛徒。
绝对不想当一个傀儡。
云策帮他把前来接手他军队的鬼方人都给杀了。
现在,连鬼方人都不会要他了。
所以说,泰州刺史韩琪真的很难。
云策带着枣红马离开城主府的时候,他听到韩琪在灵堂上声嘶力竭的大喊:“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就那样在灵堂里大喊大叫,还把自己儿子的尸体从棺木里拖出来,大声质问他为何不答话。
“这个人肯定没疯,这是做给你看的,这些当官的,早就把自己炼成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了,你以为死一个儿子,被很多人追杀,他就会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