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支兵马在,谁来围攻太原,都会掂量掂量。
王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军营。
新军的款项迟迟不来,环庆军人人思乡,每日里咒骂不停。
他也不敢逼得太狠,生怕环庆军上下,跟在河北的西军一样,收拾东西回陕西去了。
以如今朝廷的威严,这种事极有可能发生,因为朝廷如今没有威严.
尤其是在伐辽之后,以及赎买燕京之后。
前线将士对大宋失望透顶,白沟河一战,朝廷抽调西军的下阶武官,安插汴梁权贵捞军功,致使下面士卒乱成一锅粥,被萧干和耶律大石连续击败。
在陈绍大军驻扎后不久,护商队随即赶到,其实他们一直在陈绍身后不远处。
到了太原府之后,接下来就是五台山区,也不用过多的开路。
太原的存在,本就是辐射四周,勾联南北的转运之地。
到了五台山区,谁敢阻拦才是有鬼了,这一路上真正有能力阻拦陈绍护商队的,其实就只有府谷折家。
他们又恰好是陈绍的盟友,乐的见陈绍出关,替他们分摊女真鞑子带来的压力。
事实上,府谷折家从未如现在这般轻松过,以前他们要对付西夏和契丹,两面受敌。
后来更是要要直面女真,幸亏陈绍把西夏灭了,不然他们压力更大。
折可求也是最早就和陈绍结盟,知道他会出关北上的。
因为陈绍的兵马,要走他的地盘,而且需要他的策应和掩护。
——
金秋九月。
汴梁。
外面的勾心斗角,杀伐血腥,野望野心,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
自初一日起,汴梁大多数人家,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
在行宫艮岳内,更是如此,一切都和往年一样。
宫人们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姜豉,以备过冬。
只是皇帝赵佶,却没有往年的好心情了,他满怀愁绪,坐在龙椅上,神思不属。
他还在想,蔡京父子两个的事,都让他头疼不已,拿不定主意。
蔡攸被调回京城之后,一直躲在家中避祸,尽管河北已经被他闹得洪水滔天,民怨沸腾,但是他依旧能在府上逍遥快活。
蔡京为了给儿子擦屁股,只能奋起精神,以年迈高龄之躯,再次殚精竭虑,弄出来一个新法子来,许大宋境内的盐商们纳粮开中,补边境之需。
原本在崇宁年间,蔡京就推行“钞盐法”,商人向官府缴纳钱币或实物换取“盐钞”(提盐凭证),凭钞到指定盐场领盐贩卖。蔡京进一步细分盐钞种类,规定不同区域使用不同盐钞,抬高兑换门槛。
然后通过强制旧钞贬值、发行新钞,逼迫商人不断补缴差价,变相榨取民间的财富。
这样做本来是为了强化国家垄断、扩大盐利收入。
但是如今局势危急,蔡京也只能豁出去了,只要纳粮,就能获得未来几年的盐引!
并且取消了指定盐场的限制。
如此一来后续朝廷要么出尔反尔,信誉破产,要么就要承受财计损失。
但是目下,确实是可以暂缓危机,筹措足够的粮食,来补贴边关的用度。
尤其是王禀,他再不出兵,女真占领了燕山府之后,河北根本没有可用之兵。
蔡京已经顾不上以后了,先把当下的难关度过去再说,大不了将商人们彻底榨干再换一波上来。
底下林林总总,站着十来个官员,都是一言不发。
“官家,李少卿来了。”
赵佶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李纲迈步走进殿中,看着官家的模样,心中就有些不喜。
如今内忧外患,他还如此慵懒,岂是圣主所为。
“臣李纲,拜见官家!”
“李爱卿不必多礼,来人呐,赐座。”
赵佶其实很不喜欢这个李纲,但此时好像到了用他的时候,赵佶说道:“听说你几次要见朕,所为何事啊?”
因为朝廷的烦心事太多,赵佶已经很久没上朝了,也不跟自己的臣子见面,只有蔡京、梁师成、王黼这些心腹能见着他。
今日难得召集群臣,也是在这艮岳内议事,来的臣子虽然不少,但是却都沉默起来,不怎么说话,让赵佶更加伤心气愤。
李纲道:“官家,金人渝盟,边报狎至,人心震悚,官家此时应该振奋精神,带领国人御敌!”
“如今河北军政废弛,该如何御敌?”
“臣忧心如焚,彻夜难眠,思虑再三,草此十策,若官家肯纳,臣愿立下军令状,驱逐寇边鞑虏!”
“哦?你有何计策?”赵佶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这就是他要保留一些旧党士大夫的原因,这些人虽然时常冒犯自己,但是遇到事往往能提出些办法来。
不像童贯那刁奴,竟然直接跑了,在河间府也不回来。
着实可恨!
李纲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其一!立诛六贼!以谢天下!”
“六贼?”赵佶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冷笑道:“哪六贼?”
“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
在场的官员,全都低下了头,如今只有梁师成在殿内,此时面色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反倒是赵佶,听到这六个名字,全都是自己亲厚重用之人,你说他们是六贼,不就是说自己没有识人之明,是个昏君么。
眼看官家脸色难看,李纲怕他不让自己说完,赶紧道:“其二,擢拔忠良!委以重任!”
“其三!固守要冲!扼敌咽喉!真定、太原、河间诸镇,当死战不退!
其四!整军经武!汰弱练强!禁军糜烂,当刮骨疗毒!
其五!广积粮秣!有备无患!速调江淮之粮入京,清仓查库!禁绝贪蠹!”
“好好好,你倒是说说,谁是忠良。”
“臣就是忠良!”
赵佶被气笑了,嘴角噙着冷笑问道:“依你说,朕不用你,要亡国?”
李纲没有踩这个语言陷阱,语气柔和下来,缓声说道:“昔日神宗、哲宗皇帝,温良敦厚,亲近贤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盛,朝野百弊自除,若官家肯效法父兄,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则御敌之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这么说,还有朕的罪过?”
李纲点了点头,说道:“这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臣的第六策,便是厉行节俭!以纾民困!”
李纲的声音陡然拔高,“请官家减宫掖之用,削日常奢靡之费。天下百姓皮骨俱尽,膏血已竭,民怨已深.其七,重赏功勋,激励士气,城上捐躯者,当恤其家;民间义士,当给其械!”
“其八,去虚文,务实效,祥瑞吉兆,皆是虚妄;封赏滥授,徒耗国力,当尽撤之!”
“其九,令出必行,禁绝反复,战和反复,朝令夕改,乃取败之道!”
“其十,若陛下能明诏罪,则可亲临阵前,布告天下,坦陈己过,躬擐甲胄,以励三军!”
“如若不能,请陛下传位太子,收整人心,以消民怨,使我大宋君民,上下团结,共赴国难。”
砰的一声,赵佶将身边的玉圭打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拂袖而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几个和李纲关系好的官员,尤其是东宫太子身边的官员,全都围了上来。
有人称赞李纲有气节,敢犯颜直谏;也有人说他是太过冲动,如此举动,岂不是更让官家疏远贤良,亲近小人。
李纲也不反驳,眼神坚毅,深吸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
蔡府。
面若冠玉,三缕墨髯的小蔡相公,此时就坐在堂中。
他虽然惹下了滔天之祸,但是本人也不着急,依然嘻嘻哈哈,十分随意。
“爹,那李伯纪摆明了拿您当垫脚石,借着骂您成就他的名声,爹你到底怎么想的,就没打算出手反击?”
蔡京的气色,反倒比一年前好了些。
看来权力确实是一味良药,他被罢相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跟枯树皮一样,眼看就要归西,老的不像样子。
没想到,重归相位,面对如此艰难的局面,耗费心神整饬财计,裁撤禁军,内斗党争身体和精神竟然奇迹般好转了。
他躺在榻上,一个俏丫鬟为他捏腿活动血脉,另外一个俏丫鬟为他在精致的小炭炉上薰香温汤。
他一直没有说话,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他已经练就这样的本事-——自动过滤好大儿蔡攸的声音。
反正这个儿子的话,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蔡攸见状,也被客气,走过来晃了晃他爹的肩膀,“爹,你说句话啊,那李纲如此无礼,难道就真治不了他?”
蔡京猛地咳嗽一声,指着大儿子,想骂但是又收了回来。
和他生气无用
蔡京安慰自己道。
“李纲?”蔡京平缓下来之后,道:“还不是你们不争气!”
“关我什么事?”蔡攸不服气地说道:“这次他可没提儿子,六贼第一个,人家就点了爹的名字。”
蔡京冷笑一声,“他李纲要是真的一片丹心,无所畏惧,为什么不提陈绍?陈绍提兵十万,就在云中,论危险,他比女真还危险!”
“他不提陈绍,就别声张自己是如何的中正贤良,不过也是党同伐异,争权夺利罢了,为父岂会怕他。”
如今朝廷中十分默契,绝口不提陈绍,就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蔡攸,听见这个名字,也是有点发怵,不为别的,他手下那些人着实能打。
而且陈绍在汾州,杀了一个文官,是崇宁年间的进士出身。在大宋,这种事已经是倒反天罡了。
女真鞑子短短几年,掀翻大辽,屡战屡胜,未逢败绩。
可是一旦遇到陈绍的定难军,竟然真的被拦在了云中府外。
云内诸州,如今就剩个大同和蔚州还在女真手里了。
蔡京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头疼,若是儿子们都争气一点,此时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当初宥州被陈绍打下来,他立马就派了蔡鞗前去,知大府事。
那时候陈绍肯定还来不及平定境内诸多势力,只要蔡鞗有点担当,有自己这个后盾,肯定会有不少势力,投入他的门下。
不说是和陈绍在定难军中平分秋色,至少也能有一定的分量。
谁知道他根本就是一点用处没派上。
再看这个大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