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禀找人来此地刺探军情,派出了几支小队,岳飞就是其中之一。
他带着的这三个人,都是他从军之后,前来投奔的同乡好友。
分别是:王贵、徐庆、姚政
他们这支小小队伍,沿着道路小心翼翼的一直向北,原来害怕碰上大队女真哨探。这些家伙都是一人双马,来去如风,被发现了就跑不了。
谁知道沿途竟然没有哨骑,他们早早到了应州,然后就瞧见了这么一幕。
徐庆看着眼前惨景,竟然有些失神,只是喃喃自语:“这些鞑子,岂能让他们南下?岂能让他们南下?”
他们都是相州人,如今却在河东防御,家乡那边情况比河东还要不如。
岳飞也是神色凝重,眼前这些,虽然都是辽人。
但应州本就是幽云十六州之一,此地一半以上都是汉儿。
即使这些生口是异族,被如此的残虐,也叫人看的头皮发麻。
但是他天性就比其他人沉稳一些,没有似徐庆一般,只是凝声说道:“再等等,我看这个孟暖,守城极有章法,或许还真能撑住。若是他顶住了,完颜宗翰那边,也不会久等。”
“我怕他们大军踩着泥浆强行南下,那就一定要说服王太尉出兵,来救应州了。”
稍微懂兵法的,都知道攻打河东时必取应州,这不是一个可以绕过的地方。
应州相当于山西北部的“门闩”。
从地理看,它位于桑干河与黄水河交汇处,控扼大同盆地通往雁门关的咽喉。
女真的西路军南下只能走两条路:一是云中-应州-雁门关直扑太原;二是绕道朔州从侧翼突破。
若是能控制应州,就能卡住第一条主路,迫使金军走更崎岖的西线。
而西线的朔州,如今有银州兵正在一城一池地和女真人反复争夺,翻浆期大军进入朔州,辎重运输是个大问题。
那时候,就是真正的踩入泥潭了。
所以应州之重要,正如围棋中的“天王山”——得此一子,满盘皆活。
第165章 第一阶段的胜负手
陈绍精心培养出来的战争机器-——定难军。
一旦启动,就停不下来。
朔州境内,银州轻骑在和女真人比拼速度中,再次获胜。
他们顶着翻浆的道路,硬是跑赢了女真鞑子的西路军人马,第一个赶到了马邑。
当地的原辽国地方官吏、豪强、本地的乡绅土豪,还有一些趁乱崛起的土匪流寇。
在银州兵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朱令灵看着东边,再翻过这座山,就是应州的地界。
不知道那个叫孟暖的,撑住了没有。
想到这里,老朱有些担心。
他转头问道:“曲端老弟,马邑留下多少兵马合适?”
“得留两千吧,然后募集周围的百姓,据城而守。”
“两千?”朱令灵摇头道:“两千不行,我还要率兵去解救那孟暖。这人真是条汉子,不愧是节帅和李孝忠喂了那么多辎重。”
曲端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应州治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充足的粮秣,从去年李孝忠去大同时候,就定下了让孟暖死守应州,牵制女真西路军的计策。”
“如此这般,还守不住的话,就该砍头了。”
老朱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弟,其实你这人当真不错,有几句话不是贴心人我都不跟你说。你这脾气是得改改了,不要这个不服,那个不忿的,咱们都是一路人。”
“出身定难军,注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跟其他将领搞好关系,将来也能互相照应担待不是。”
曲端冷着脸,没有说话,他这算是给足了老朱面子了,一般人他早就开喷了。
老朱似乎是知道他这德行,也不跟他计较,说道:“老弟你留在朔州,总揽全局,我要去应州了。李孝忠的兵马,已经在路上,有他牵制,不会有女真主力来朔州夺城。真有的话,你就见机行事,能守的一定要死守,不能守就提前撤退,坚壁清野。”
曲端虽然脾气臭,喜欢得罪人,但是能力是有的。
朱令灵心道我管不了你,跟你说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老弟就好自为之吧。
他是没时间在朔州继续待了。
银州兵只要能支援到应州城下,这个阶段的争斗,就等于是分出了胜负!
有时候,胜负就是跑出来的,而不是打出来的。
银州兵跑到了应州。
女真西路军,将成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两路大军南下,他们相当于不但没有占得大宋一丁点土地。
还丢了原本属于金国的云内半壁。
朱令灵看了一眼身边人,全都累的虚脱了,他琢磨一番之后,说道:“让弟兄们歇息一夜,明天继续出发,早早到达应州!”
附近将士顿时舒了口气。
曲端在一旁,也朗声喊道:
“孟暖就是云内的张觉,张觉就是辽东的孟暖,咱们要是保不住他,大帅可就跌了份了!”
“今后谁还敢降咱们?”
——
应州。
围城还在继续。
随着战斗的持续,守城的军汉心也逐渐冰冷,不再怜悯。矢长弓劲,霎那间无数寒芒掠过冰冷的天空,没入在堡寨下的黑鸦鸦的人浪当中。
有时候孟暖真的很想骂人,自己事先早就派出游骑,提醒周围的坞壁百姓,全部躲入应州来。
可惜,他们不信啊!
到底是有多少人,被女真鞑子给搜捕出来了。
女真军马又驱赶而来数千生口,这些人不要说披甲了,身上厚实一点的衣衫都没有。全部被女真人扒下来为自家坐骑保暖,有的干脆就裸身。
而应州守军所用箭矢,或者是定难军偷偷运来的,或者是孟暖召集辽人流散工匠,私下打造出来的备战积储。
定难军的宥州,是出名的铁矿盛地,不论是箭簇还是弩矢,都是上好的铁箭头,破甲铲铍带倒钩专为放血种种形制一应俱全。
落在这应州附近的百姓身上,就像是刀切奶酪,碰上了就深深扎进去。
甚而有些弩机劲力太强,弩矢又无尾羽,前面进后面出,一下就能在人身上开出两个血窟窿!本来缓缓向前涌动的人浪,顿时就翻倒了一片。
如此一场大战的成败,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孟暖站在城墙上,经常会陷入沉思。
自己只是想混日子的啊
抱着曾经辽人大官家的小娘,在应州府当个土皇帝,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了,自己就献城求官,被哪一方收编都行。
怎么就他妈成天下瞩目的焦点了!
惨叫声在城下响起,孟暖瞬间清醒过来,开始在城楼上不断奔走督战,指挥守备。
“杀杀杀杀杀杀!”孟暖高声道:“射死这群贼厮鸟,让你们不听!让你们不来!让你们舍不得自己那巴掌大的地盘!”
箭雨一波波落下,生口大军顿时骚动起来,反应快点的顿时就朝后退,逃不掉的就朝推来的几十辆排车后钻。
这个时候堡上守军以大锤敲动床弩,粗大的床弩弩矢射出,落在排车上,顿时就射垮了两部,木屑四溅,深深入肉,躲在排车后的百姓又是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
有些人一时不得死,就在泥浆里翻滚挣命,鲜血喷涌而出。
孟暖太想这些人都是女真鞑子了,要是射杀的是女真鞑子,该是何等的畅快。
可惜那些恶鬼一样的鞑子,只知道虐待百姓,不是野战轻易不肯率先扑城。
负责弩车的守军,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大声喊着:“跑啊,快跑啊!就这么些鞑子,你们往四下跑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挥舞锤子,敲击城头弩床。
下面的人毫无队形,彼此间隔太密,而孟暖现在还选留在身边的心腹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每一箭出去就没有落空的。
冲在最前面的那排人浪,只要没有为排车所遮蔽住的,几乎为这阵箭雨一扫而空!
前面惨叫声震耳欲聋,队伍后面也突然又响起了凄厉的呼号声。
原来是几个腿快掉头就跑的人,被女真人无情射杀,这些押队的女真军马张弓就射,他们的射术准头还在守军之上。
骑马驰时候,也不影响命中率,每一箭或中面门或是心口。
女真人所用箭镞份量形制,比守军的还要粗,他们得到了渤海的工匠,又有辽东这种资源齐备的地方,盔甲和武器兵刃早就更新为当世数一数二的。
押队女真骑士发箭已毕,还攘臂大呼。虽然说的是女真语,辽地百姓们听不懂,但是那退后则死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此时在生口的队伍当中,不知道是哪个曾在坞壁堡寨中当过头领的人,突然凄声大叫招呼大伙:“女真人多,前面堡中兵少,退不得活,冒死冲进去罢!冲进去或许还有生路!”
“大家伙都听我的,缩在排车后面,先将梯子拿上来!拿命去填!拿下应州城来了,女真老爷说不得就让俺们能为辅军,不用再填城,还能挣命下去。
“要是打不进去,大家都得死在这儿!”
人在精神溃散的时候,有个出来指挥的,是很重要的。
这时候需要一个带头人,不管他带着大家去哪,反正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果然城下的生口们听到有人招呼,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也不怕死,纷纷听他的钻进排车之后。
这个时候城头的羽箭还在如雨一般落下,不时就有人被射穿。
尤其是那大锤敲动床弩机牙的声音,更是让人惊恐万分,每一次都会有两支巨大弩矢破空而至,一支落空,穿透两个百姓钉在地上,另一支落在一辆排车上。
这辆排车结实一些,剧烈颤动了一阵,居然奇迹般地未曾散架,只是向一边歪倒,将后面遮护的人群露了出来。
顿时又是一阵箭雨扑来,溅起一片血花,不知又射倒了多少人。
那招呼众人的声音又大声开口:“压住排车!扎结实些!梯子跟在排车后面,朝前推!大家朝前推,搏命吧!”
挤在排车后面的人群顿时应命,一面稳住排车,一面继续艰难的朝前推进。
不少人死死抱住排车上即将折断的地方,还有人把身上的破衣烂衫解下来,捆扎在木杵上,结实一分就算是一分。
求生的信念,在此刻压过了所有,让他们拼了命地向前。
这个时候乙字堡的羽箭也终于从侧面射了过来,援应甲字堡前。排车遮护不了两面,不时有人中箭倒地。排车一路推行,就是一路血痕。
应州东侧,甲字堡上羽箭弩矢与床弩就未曾断过,飞蝗也似的落下。
堡寨之间,互相策应的作用,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饶是如此,在那个声音的指挥下,不得后退的百姓生口就苦挨着向前推动排车,长梯也紧紧跟在后面。
几支床弩射过来,只射垮了一架排车。这下居然激起了这些挣命百姓生口的更多求生意志,向前涌动得更快一些了。
应州城头,孟暖看着底下景象,对身边张弓而射的扈卫道:“那鸟人不是龙首堡的崔大川,这人白瞎了他一身本事,只因恋土不肯入伙,没想到也给女真人抓了!”
护卫说道:“这般境况,还能呼喝指挥一二,真是个人才!”
“狗屁的人才!老子非得活剐了他!”孟暖恨死这些人了,早听自己的,哪有这些鸟事。
底下的女真鞑子,要是捉不到生口,亲自来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