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明真有能恢复西域之日吗?我今日助你,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大明何时才能恢复西域呢?我又有看到那一日的场景吗?”
李显穆抬起手掌,望着姚广孝一字一句道:“以我李氏先祖之名发誓,只要李氏还在一日,必将有光复西域之日,当大明皇旗插在西域土地上时,必使千里佛国重现世间,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姚广孝望着李显穆认真的神情,隐隐约约之间,好似真的看到了李祺的影子,甚至他听到了李祺的声音。
“啪!”
两掌相击!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此誓相约,老夫会在黄泉之中等着,若有达成之日,尔李氏后人,到我坟前告之!”
“大师日后定会配享太庙,光复西域之日,当朝皇帝定会告祭祖宗,又何须至大师坟前。”
“这是你我二人相约,自然要尔后人来坟前,才算是了结!”
“相约百数年,此誓必成!”
听起来很是可笑,姚广孝竟然相信一桩数百年后的约定,李显穆也相信李氏能够传承数百年,可这二人之约达成的根本,便在于李祺。
姚广孝从未见过李祺这样的人,不合常理,好似不该存在于世间,甚至就连李显穆这样聪慧的人,本也不该出现的,可李氏连续两代,他不由相信李氏是真的不一样的。
李显穆则是摩挲着怀中的降神香,他是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知晓李氏神异的人,传承千万年,亦不是没有可能。
“你现在要过的第一关是在陛下面前,过了这一关后,才有以后,老夫便先走了,待大朝会前,你我再相见。”
李显穆下了姚广孝的马车,目视着他渐渐远离,纵然以他的心性,心中亦不由有些振奋,此番将姚广孝也拉了过来,大朝会上时,这力量的对比已然不悬殊了。
虽然手中有先帝旨意,可先帝旨意是势,满朝大臣亦是势,他不仅仅是要促成迁都之事,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天下彰显他的势!
否则他想要雄踞政坛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
李显穆没走远就被宫使重新召回了宫中。
待踏上华盖殿后,左右一看,太子没在这里,便知道这是皇帝单独召见,怕是还没有答应太子将他调入宫中的请求。
“微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听着有些漠然,没有往昔的温情。
“方才太子和朕请求想要让你入东宫,你是如何想的?”
“臣不久前去往了东宫一趟,提醒了太子一些人之常情,太子当时便希望臣入东宫,臣回答太子,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听从陛下的命令,于是又太子至陛下御座前之问。”
这些事皇帝不可能查不出来,所以李显穆主动说出来,又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朱棣的神情稍缓,语气也生动了几分,“你为何去太子宫中提醒那些事?”
“回陛下,臣知晓大臣靠近储君不妥,可于公,太子乃是陛下选定的储君,太子之思、事关社稷,于私,太子是臣的表兄,无论公私,平日里臣可以恪守为臣之道,但眼见太子殿下被奸邪之徒所蛊惑,而陷入迷途之中,臣不忍也!
是以有先前仗义执言之举,太子殿下亦是感怀臣之真诚,又心有戚戚焉,是以才希望臣能够入东宫,日后以作训诫提醒,此乃人之常情也!”
陛下啊,你儿子刚刚差点被人坑了,我去帮他一手,也是为了你们父子,你就别怀疑你儿子和你外甥了,我们都是你的小棉袄啊!
朱棣听着已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诸臣之中,以前他最喜欢和李祺对答,而现在最喜欢李显穆,又有用、又好听,还能感受到其中的真挚诚意。
“你说东宫属臣是奸邪之徒?若是让他们知晓,怕是有一番疑难啊,还是太年轻,不懂得中正平和之理。”
“陛下教训的是,臣亦不知道是何人在太子耳边说那些迁都不利之语,所以才笼统的说太子身边有奸邪之徒。”
朱棣顿时大笑起来,指着李显穆道:“你这小滑头,这么快就转变了口风。”
“陛下所教的,臣时刻铭记于心中,陛下的谆谆教诲,臣自然要立刻做出悔改才是。”
“若是满朝皆是你这样的臣子,何愁朕做事束手束脚呢?”
若全是我这样的臣子,那君臣上下一日百战,你就该天天忙着和大臣斗智斗勇了,哪里还有什么安生日子。
奉承皇帝?
不过是另外一种和皇帝做斗争的方法罢了。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但嘴上却道:“若满朝都是臣这样的,臣可要失去陛下的宠爱了。”
“你是朕的外甥,朕对你总是多一份疼爱。”
朱棣笑呵呵道:“既然如此,那你翌日便去东宫中吧,太子詹事府右春坊的右司直郎还缺一个人,正好也是从六品的官职,恰好适合你。”
“臣谢陛下!”
“虽说去了东宫,但不可将精力放在东宫中,还是要好好为朝廷做事,你先是朕的臣子,而后才是东宫僚属。”
“臣明白。”
“后日便是大朝会,届时京中多数官员都会参加,迁都之事,你可准备好了?”
“陛下,臣这几日奔波,颇有成效,大朝会上,陛下只需看戏即可,大朝会后,迁都之事,将彻底定下。”
“好!”
朱棣见李显穆如此有把握,亦是喜不自胜,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用皇权强压大臣,威势用一次,威望就少一分,“若真做成此事,朕晋升你为正五品太子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
李显穆现在是从六品,正五品那可是连升三级,省去了他数年之功,可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
用功劳来代替资历,迅速的往最高峰攀登!
……
朱高炽在东宫中焦急等待着,他知道自己走后,皇帝一定会召李显穆进宫,他之前以为自己一求,皇帝就会答应,可他还是低谷了李显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皇帝竟然还要考虑一番。
朱高炽甚至有些后悔太过于激进了,若是连累了李显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
最终结果会如何呢?
他一直枯坐在东宫中,一直等到了夕阳快要落下时,才终于等来了李显穆被任命为太子詹事府右春坊的右司直郎的圣旨。
当旨意下来的那一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胖胖的身体上满是汗珠,心中亦有激动之色,这件事终究是他赌赢了!
他就知道,李显穆绝不会让他失望!
第109章 大朝会上
一些从宫中流出的小道消息让不少人带上了几分焦躁不安。
自李显穆回京后,京中局势恍惚间就在渐渐偏转,可这实在不符合常理,位卑职低又凭何能搅动风云?
大朝会召开在即,五府六部都察院的长官皆在整肃内部,以免被部中之事牵连。
南边传回了消息,新城侯张辅已经安定了交趾事务,正整军准备返回京城,届时朝中必然升任一大片公侯,而皇帝威势将借军势再次大涨,那时迁都之议必然大大偏向皇帝,是以反对迁都的官员,已然决定要在这次大朝会上,再次向皇帝发动进攻。
临安公主府。
天不曾亮,府中点着的灯青光洒满了已然绿意盎然的庭院,繁花自亭台处连绵而生,落在了走廊的尽头,匾额上列着“绿玉春红”四字,尽显肆意潇洒。
“晴儿,今日乃是大朝会,需及早上朝,母亲身体不好我便不去打扰了,待寅时后,你去母亲房中替我告一声。”
李显穆正吩咐着,却听外间有敲门之声,而后丫鬟杜鹃的声音响起,“小公子,主母遣人过来说,公子起床后先往前堂去。”
李显穆闻言无奈一笑,儿行千里母担忧,他第一次上大朝会,母亲这是不放心啊。
待收拾完,穿上要上朝的官服,李显穆踏上正堂,便见到母亲临安公主端庄坐着,恭恭敬敬给临安公主请安磕头后,便听母亲温声道:“穆儿,你回京数日,奔波四方,定然是要做下大事,母亲知道你身负继承你父亲遗志的作为。
但朝廷凶险万分,做事之前,万望顾念家中还有老母亲。”
临安公主说着已然有感怀之色,到了他这个年龄,才算是明白苏东坡洗儿诗中之意。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李显穆沉默了一瞬,又叩了首,“孩儿不孝。
母亲,请容儿子一说。
父亲的一生几乎是完美的,唯一所缺憾的只剩下后辈儿孙,父亲曾说他是儿子的踏脚石、登云梯,要送儿子直入青云,成为真正的圣人。
可做圣人太难,其难不在于道传之天下,而在于要耗时养望,纵然学问独步天下,世人也绝不会认可一个二十岁的圣人,纵然是孔孟复生,四十岁前也成不了事。
儿子不欲行那条路!
父亲已将儿子直送入青云,儿子便要昂扬独步天下,成就前人难成的伟业,造下前人难成的功名!
功名、权力、声望,儿子全都要,宁斗而败,不屈而活!”
说罢便往府外而去,只留下临安公主怔愣在原地,仿佛回到了洪武二十三年,她的丈夫李祺也说过相似的话——“我志在万世功业,名扬天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李显穆方才道完慷慨之词,出了前堂后脚步很快,好像在逃。
天不曾亮,星月无光,小厮在前打着灯笼,照亮脚下一方光亮,他心中有无尽的意气,又有无尽的郁气。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在心中念叨着这句话,“谋定而后动,却不能失了进取之心,这世上的东西你不去争,便只会一点点从指尖流走!”
小厮掀起马车的车帘。
而后轰隆隆离去,只余下公主府前的灯笼依旧微微晃着光,驱散门前黑暗。
宫门外的城墙下已经列着一群提着灯笼的大臣,勋贵们热议着安南的战事。
“此番新城侯回京定然是要封国公了,咱们靖难勋贵中的执牛耳者,日后便是张家了。”
“嘿,当初陛下麾下第一战将便是故荣国公张玉,现在新城侯又进封国公,这后辈子孙有出息果然是一等一的重要啊。”
“听说陛下有意要选新城侯的妹妹进宫,日后张氏姻娅帝室,其显贵可远非其他家所能比拟了。”
“可惜新城侯的嫡长女,才三岁就被李景和给小儿子订走了,这等眼光可真是绝,难不成那时便能看到现在不成?”
“谁知道呢,也没听说过李景和会相面推测啊。”
一众勋贵俱是不解,诸文官亦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些什么。
李显穆到了后,吸引了周围一群人的注意。
“那便是李显穆,昨日宫使入吏部,他被调进了东宫,陛下还亲自给他赐字,三年不见,陛下和太子依旧很是信重他啊。”
“一回京就支持皇帝迁都,如何能不信重?”
“李景和的儿子和他还真是像,当初李景和刚从江浦流放回来时,亦是这般持刃向前,满是少年锐气。”
“李景和当年已然而立,况且那是洪武年间,和现在又大为不同。”
那日李显穆和胡广之事已然渐渐传开,而后宫中又传出了旨意,他被调入东宫,如今算是京中的风口人物。
不过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旗帜鲜明的支持皇帝迁都。
对李显穆的立场众人都不奇怪,因为他父亲李祺在时就是支持迁都的,李显穆进入官场后继承父亲的政治主张和政治遗产才是正理。
只是很多人都带着怀疑和探究之色,李祺是一棵参天巨木,足以抵御绝大多数的狂风暴雨,而李显穆不过是个未曾加冠的少年,位卑望低,如纤细草梗,怕是一场小小的风雨便足以让他伏而倒地!
如何胆敢参与迁都之议这等堪称狂暴的政治漩涡,在许多人看来,李显穆此举,颇有些心比天高之意!
李显穆下车后便束手而立,解缙等人走过来同他闲叙。
“明达,那些人便是此次最为反对迁都之人,为首的那个便是李时勉,大朝会上,若你旗帜鲜明,定会攻讦于你。”
李显穆头也不转,微微点头道:“我知晓,这几日我都查过了,其中不少人可颇有趣啊。
我甚至有些期待李时勉在得知了真相之后,会不会继续坚持迁都之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