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之前,李祺在士林中那么高的地位,在先帝面前那么得宠,举世公认的大儒,结果一直仅仅是个正五品的大学士。
虽说有备为御前顾问的资格,但仅仅是能提出一些建议,手中根本就没什么权力,六部、都察院、诸寺,根本插不进手去。
而且洪武年间还没有内阁,即便是备为顾问也不是定例,一般都是皇帝有疑问的时候,才会召大学士问两句,平常之时,大学士是不能随便提意见。
而九卿不仅仅能在皇帝面前提建议,还拥有执行权,这双方的差距之大,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李氏被平反,以李祺的底蕴,很多人都猜测他会直升九卿,成为大明文官体系的九大巨头之一!
这些纷纷扰扰的猜测在各个府邸以及衙门里面流传。
而李祺则在今日大开公主府之门,请诸位宾客入府,望着往来的宾客,李祺和临安公主相视一笑。
夫妻二人皆还记得十一年前从江浦刚刚回到京城之时,先帝的旨意里面明确的说了,不允许二人交结勋亲,于是他们就真的没有交结过。
偌大的公主府,一次宴会都没有举办过,如今这般广开府门,广邀四方之景,真是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人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再也管不了后来人的事,朱允炆不在乎当初在朱元璋面前说过的有关于削藩之事,朱棣也不在乎打亲爹的脸,那临安公主自然也不必再遵守当初的旨意。
人走茶凉,当如是也!
看了几眼后,李祺道,“娘子,为夫出去迎接宾客,你便到内堂中受那些命妇拜见吧。”
各家官员勋贵来了之后,自然是要带正妻出席的,内外有别,正常来说内子是不见人的。
但李祺和临安公主特殊,这里是公主府,临安才是主人,这世道上没有说入府不拜见主人家的道理。
李祺想了想,“待开宴前,为夫再带着诸宾客来拜见你。”
临安公主身份太高,她是真正的长公主,只比朱棣小几个月。
诸藩王都要喊一声皇姐、皇姑母,至于勋贵、官员更是要尊称一声长公主。
想当初在建文朝的时候,李祺凭借临安公主驸马的身份,可是宗家之长,地位崇高,他能活着度过洪武朝和建文朝,全凭临安公主的身份实在给力。
如今的大明,只有皇帝和皇后这两个人的地位比她高,所以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等着众人来拜即可。
临安公主应了一声后就往内堂而去,李祺则往正堂而去,他迎接宾客也不可能去大门那里,公主府不是小门小户,那是小辈做的事情。
今日前来的宾客极多,除了李祺的朋友之外,主要是有许多皇家之人前来,譬如临安公主的妹妹怀庆公主,府中自然好不热闹。
张辅携妻子来后,亦是被今日喧嚣之景而震惊,这种门庭若市的场景代表着当前时流对李氏的认可,平反之后的李氏可真是大为不同了。
夫妻二人分别往内堂与正堂而去,这偌大的公主府亭台楼阁,俱是精妙,看的张氏眼中异彩涟涟。
她自然是知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的,当初张辅第一次和她说起临安公主有意和他家结亲时,她还吓了一跳,毕竟这实在是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可今日一见,倒是张氏高攀了。
不过她倒也不是全无底气,她的公公张玉被追封为荣国公,且列靖难功臣第一,在皇帝那里是有极大香火情的,若府中后继无人的话,这份香火情日后或许便没了,但她的丈夫是极有本事的人,有这份香火情在,日后前途亦是不可限量,那五军都督府之位,未必不能坐上一坐。
如今小姑子又入了宫中,颇为得宠,张氏已然有腾飞之相。
而且结亲的毕竟是小公子,不是日后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双方还是颇为相配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紧张弱了几分,打算一会儿好好看看这李圣人的儿子,是否有李圣人的几分英姿。
进了内堂中,便见一妇人衣着华贵,有雍容之姿,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皆是皇室才能用的贵重之物,立刻就知道这便是此府的主人临安公主了。
她上前两步行了个福礼,“臣妇信安伯府张氏拜见长公主大驾。”
临安公主眼睛一亮,满眼笑意的上前,“夫人莫要客气,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便在此坐吧”,说完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张氏,而后眼中浮现出几缕真挚的笑意。
张辅其人,临安公主是见过的,生的一幅好相貌,如今这张氏亦是眉眼如画,虽不似江南女子有万种风情,却亦称得上是上等的姿容,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正妻要的是端庄大度,能治理内宅之事。
可临安亦记得丈夫说过,于李氏而言,嫡子之重,重越泰山,正妻本该也好好挑选才是,不过既然夫君定了信安伯府的嫡小姐,那她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张氏亦是知道临安公主之言,两家结亲之事,实际上在李祺和张辅那里已经是定论,无论看与不看,都不影响,提前看一眼,只不过是让双方更加放心而已。
张氏见临安公主不曾盛气凌人,心中也安定了几分,日后女儿嫁进府中来,至少不会太过于被磋磨受气。
对这闺阁中的妇人而言,若是嫁不了一个得意郎君,进不了一个有福之门,能活着尚且是奢望,这些年里,张氏不知听说了那些高门大院里的阴诡之事。
若是她的女儿日后落入了那等下场,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堂堂公主府不是她能闯的,即便是女儿死在大院之中,她也连个收尸的身份都没有。
生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
临安公主自然不知道仅仅这一会儿,面前的妇人心中便已经百转千回,甚至开始想到最差的境地了。
“紫画,你且去将小公子带到这里来。”
李显穆年纪还小,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面对长辈自然不用那么避讳,他即便是在内堂中吃食,也不算是失礼。
紫画应是后便往李显穆处而去。
前院之中,解缙等人亦登门,正与李祺、张辅等人于一处相谈。
第80章 元史之事终发
前院之中,李祺正与张辅交谈时,解缙和陈英便联袂而至,双方一阵寒暄后,解缙和陈英得知了两家竟然有结亲意向,纷纷大吃一惊。
解缙一边打趣李祺消息瞒得紧,一边对张辅道:“信安伯,你可是得了一个数遍整个大明都是一等一的好女婿啊。”
张辅眸光一凝,他和解缙并没有什么旧日的交情,不过是泛泛的点头之交,而解缙和李氏相交多年,对李显穆的了解自然极高,况且解缙本就是大明数得着的大才子,却依旧如何盛赞,那就说明这个李祺的幼子,果真不凡至极。
这门亲事他本来是冲着李祺来的,经过解缙这一说,他倒是对李显穆有几分期待了。
解缙和陈英更好奇的是,李祺为什么会给李显穆选择张辅结亲,张氏在勋贵中亦不算是显赫,不过是伯爵府而已,无论是成国公府,还是定国公府,都不是泛泛之辈,若是李祺想要结亲,二公府怕也是愿意的。
“景和这是打算让显穆于世间扬名了?”
陈英却从中品出了一丝其他的意味,这些年李显穆的名声主要是在一个小圈子里面流传,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知道李祺的幼子那么优秀。
李祺淡淡笑道:“今年八月的秋闱,准备让穆儿参加应天府乡试。”
解缙顿时抚掌笑道:“那今年应天府的解元非显穆莫属了!”
陈英亦是笑道:“岂止解元呢,明年春闱的会元,以及殿试的状元,舍显穆之外,大明又有何人呢?
六首三元,大明第一,就在明年了。”
李祺带着些许谦虚的拜拜手道:“莫要这般说,考场之上,什么意外都可能会有,若是有考官觉得他年龄小,心性不定,不适合作为魁首,亦有被落到第二的风险。”
张辅闻言眼皮跳了跳,若是不清楚这三人的身份,怕是会觉得他们在吹牛。
六首三元,县试、府试、院试皆为案首,乡试、会试、殿试亦是魁首,三元及第,六案魁首,这等人怕是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吧。
当然,难是难,但总是有希望的,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李显穆比他女儿大六岁,出生于洪武二十四年,到今年,即永乐二年的秋天,也不过是十一岁吧?
到了来年春闱之时,才堪堪十二岁!
十一岁能中举人他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自古就不缺神童。
可十二岁中进士他就已经觉得有些扯了,毕竟哪一个中进士的不是人中龙凤,进士若是那么好考,谁会冒着生死,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博个前程?
而现在解缙和陈英却说李显穆能在十二岁时六首三元,他非常想说滑稽,但却梗在了心中,继而心中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难道是真的?
还不等他再细想,李祺转已然向解缙问道:“缙绅,圣上命你我做修史的总裁官,这是关乎国朝道统的大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解缙和李祺对视了一眼,之前在雪夜饮酒时,解缙就说过这件事交给他,现在李祺就是问问他准备怎么做,“既然是编年体的史书,自然是要先列年份,而后从史料中摘取当时大事,最后选择能够佐证国朝的事例。
宋濂和王祎的元史修的虽然烂,但是其中史料却是丰富,若是修史,则不能不看,是以我打算先将元史拣选一遍。
这次修史可不能匆匆而为了,只要十年之内能够完成即可。”
说罢,解缙望了李祺一眼,见李祺微微颔首同意,亦放下了心。
有些事不能做的太刻意,朱元璋掀起的各种大案,就是因为太过于刻意,所以一直到后世都被人诟病,而且和臣下离心离德,有理也变成无理。
若不是开国君主的威望足够高,早就出大事了,但即便是朱元璋,后来因为民间怨声太大,也只能连续几次发下诏书甩锅,实际上就是在解释。
再看李祺出手,每次都好像是偶然,每次都能够让人心大势站在他这一边。
这次解缙做的也非常好,若是直接把元史中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纵然是证据确凿,可也显得解缙、李祺是在故意借此打击,而且早就已然知道此事,这样就会显得颇有阴谋之举。
而如今先用一个堂皇的理由要修史,而后在修史的过程中,自然要重新翻阅元史,再让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发现这件事,那就完全不同了,身为总裁官,知道这件事,岂能隐瞒不报呢?
一切都非常的顺理成章。
几人谈话之时,送出去请帖的宾客已然全部到来了,“诸位,先随在下去拜见公主吧,而后再在宴会上相谈。”
府中内堂,李显穆随着紫画前来后,便见到母亲和一个颇美貌的妇人亲切交谈着,心知这便是自己未来的岳母张氏了,他上前行礼后,便端正坐在下首。
张氏一见李显穆便心生喜欢,气质钟灵毓秀、生的俊美无铸、目中澄澈明净,这通身的气派真是生平仅见,这等儿人物配谁都是绰绰有余。
临安公主是全程盯着张氏的神情变化,心中不仅升起一丝笑意,她的穆儿,是全天下最优秀的,若非夫君选中了信安伯府,纵然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也不过是勉强为良配罢了。
“这等钟灵毓秀的人儿,真不愧是公主和景和公的儿子,圣人之子,有超凡之姿。”
李祺个人声望突破90后,每往上一步都是巨大的突破,在朝廷之上他又大大增强了声望后,已然是人间公认的大贤之人,甚至有的人直接就称呼他为圣人。
李显穆倒是很高兴听到有人称呼他的父亲为圣人,“伯夫人谬赞了,父亲大人的才能之高,不是小侄所能仰望。”
二人又聊了几句,张氏已然对李显穆非常的满意。
怀庆公主的声音便从堂外传来,李显穆当即起身,“母亲,诸家女眷将要来此,儿子在这里不合适,便先告辞了。”
“好,你且先去。”
怀庆公主走过堂中,后边亦有一群女眷,果然是皆来了此地拜见临安公主。
前院后堂中,俱是一片喧嚣之色,花团锦簇、人声鼎沸冲散了府中昔日的几抹苍凉。
纵然是冬日之时,亦有暖阳而照。
道道恭贺,声声唱戏,李祺于前院中同众人寒暄,临安公主于后堂中受着诸府女眷的恭维。
人活一世,总免不了这等世俗之事,盘根错节的干系,便在这其中滋生,做一介孤臣说说容易,可孤臣想要在这世上永远活着,却何其难?
李祺不会做孤臣,也不会让李氏的后代去做孤臣。
如今生死皆仰皇室所活是迫不得已,可若生生世世皆是如此,岂不谬哉?
……
翌日,随着太阳升起,高挂于天,公主府中除去了一切喧嚣。
李祺虽然是修史的总裁官之一,但他只是挂名而已,修一部逻辑严密、前后对应、思想统一的史书,是个极其漫长的事情。
须知满清修明史前前后后修了百年,是以史学界对明史的评价是“史料价值极低的好史书”。
说它史料价值低,是因为里面有许多编造的东西,而且同时期的明实录等书籍都保存完好,用不上它来考证历史。
说它是好史书,是因为它脉络清晰,不像是宋史、元史这些史书,连人物事迹都能搞错。
这部关乎大明根本意识形态的史书,不仅仅是一部史书,还是一部要流传于世的文学作品,要求更是极高。
正如解缙所说的,至少要修十年!
而李祺是活不了那么久的,这件事终究只能留给解缙来做了。
而且虽然现在朱棣因为得位比较正,而不着急创造功业来证明自己,所以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在国家疲弊的时候就开始修永乐大典,但说不好日后还要修。
那宋末以来的史书,十年也修不完了。
李祺挂名修史,是以不用去翰林院,但却需要日日进宫,朱棣在得知李祺命不久矣后,就更喜欢和他商量国家大政,具体的事务倒是没有多少,但是其中却有很多关于大明制度建设的内容。
李祺则想借着这个机会,在人生的最后,把内阁制度推出来。
在明朝历史上,内阁制度是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内阁的权力变大主要是因为皇帝越来越不愿意管事,而权力又没有真空,文官对皇权自然就不由自主的一步步侵蚀。
可历史上的内阁制度,从根子上就很虚,没有理论去支撑它的必须存在,这是李祺希望能够改变的一点。
只是这件事很不容易,毕竟这可是废除宰相制度的大明朝,朱棣也正处于春秋鼎盛之时,对臣下染指权力之事,极其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