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显穆长大就可以直接继承李祺的士林地位,继而成为一脚踏士林,一脚踏朝堂的真正的大佬!
既有声望,又有官位,到了那个时候,李氏才算是真正复兴!
如今国子监祭酒送来拜帖,请李祺去大明最高学府讲学,这便是给李祺扬名的机会,再进一步便是进宫为皇帝讲经,以及著书立传。
这是明显的示好,又是考验。
届时会有许多翰林院的士子前往,在一众英才之中,能否卓然而立,那是要凭借真本事的。
“太子兄长从洛阳送信回来,过年时不回京城,就在洛阳停留,待开春大地消解后再回京,大致是二月末三月初时。”
李祺手一顿,轻嗯一声以做应答。
他能看得出来朱标有意将自己收入太子宫,如同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鸿学大儒,作为将来建文天下的班底。
可惜。
天意如刀!
古来英豪多憾事,朱标建文天下的大愿,终归是镜中花,水中月,一场空而已。
李氏不会站在一艘注定沉没的船上。
……
作为如今京城中舆论的焦点人物,李祺刚出府,消息就已经传的到处都是,公主府前甚至有不少人在特意等着他。
见他出府,立刻上前来。
“景和公安好。”
“景和公痛斥李资善,我河北士子无不振奋。”
“李资善妄为天下儒宗,不过笑人耳。”
李祺笑着一一回应。
这些人大多数是北方士子,自清查蒙元风俗以来,李祺的政治站位便逐渐明确。
他是在有意识的针对江南文人,即江西、直隶、浙江三省,这是大明科举最兴盛的三个省,号称夺尽天下文气、处处书院、家家诗书,每年科举中,七成以上的进士,都来自这三个省。
这是从南宋时期就沉淀下来的底蕴。
李祺的政治站位,自然而然的让江南之外的士子开始向他靠拢,在他三言两语逼死李原名后,这种靠拢到达了巅峰!
因为他是大明建国以来,可能出现的,第一个学识深厚、出身江南之外的大儒!
大儒掌握着儒家经书的解释权,是儒门正宗大道,其他的便是八百旁门。
在地域意识极其明确的古代,大多数的北方士人想要拜师大儒是非常难的。
而现在,士林中将有一尊巨头是来自江南之外的!
虽然他出身外戚、家族身负大罪,让他有些不够完美,但在这种江南文人横压天下的时代,已经足够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位驸马的官职太低了,只是一位正五品的大学士。
若是一位正二品的尚书,能够在官场上为门徒保驾护航,那就完美了。
希望李祺能够证道的士子,堪称茫茫多。
“还请诸位让出条行路来,同僚相邀,不好迟往。”
众人哗啦啦让出通路,李祺的车架往国子监而去。
“同去国子监!同去国子监!”
士子们呼朋应伴往国子监而去,甚至翰林院以及诸部亦有许多人往国子监而去。
真可谓,一人动,而引满城风雨。
李祺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的喧嚣声音,他看到了那些在街头巷尾的锦衣卫缇骑,他知道那都是朱元璋派来的人。
朱元璋性格就是如此多疑,纵然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朱标大概是历史上少有的,东宫府臣完全由皇帝大臣担任的太子。
那些人都是他父皇的臣子,不是他的。
所以他阻止不了朱元璋做任何事,只能战战兢兢,而后垂泪。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神奇,朱元璋和他的子孙,真是完全不同。
朱元璋之后,朱家的皇帝大部分皆是有情之人,厚待功臣的永乐,只娶一妻的弘治,唯爱万贞儿的成化,这些朱家皇帝对信任的人是真的好。
“统御着整个帝国的巨龙,已然苍苍老矣,却依旧牢牢把握着每一丝权力,再伟大的人物,暮年也不过如此,曾经那个高喊着光复中原,重开唐宋之天的英雄,再也回不来了。”
李祺一直期待着朱元璋去世,即便等到那时,他也不剩几年能活,但他依旧期盼着。
因为——
他也想舒服的活着,哪怕只有一日。
马车停了下来。
国子监到了。
第22章 心 理之学
大明国子监。
雄踞于大明士林的巅峰,全大明七成以上的进士出自这里。
又因为朱元璋规定,凡是落第的举人都要进入国子监学习,即便是中不了进士的也能外放做官。
大明九成的县丞以及各部主事、学谕皆是从国子监中选出。
谁在这里成道,谁就握住了士林。
谁掌握了这里,谁就控制了天下。
而朱元璋,即便他是皇帝,也从不曾真正控制这里,否则今日李祺也不会来到这里,代皇帝出刀。
李祺从车中步下,遥望国子监的大门,有些感慨,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李善长曾经也兼领过国子监之事,还在洪武十八年平息了第一次国子监之乱。
监门前立着一老者,见李祺下车后,拱手道:“久闻李学士之名,今日一见,果真芝兰玉树之属,天门贵种!”
李祺心知这便是国子监祭酒,上一任国子监祭酒宋讷在洪武二十三年病逝,这位如今的祭酒名为胡季安。
历史上对他记载不多,但他是刘三吾的好友,且参与了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最终被凌迟处死,可知他亦是江南一派。
“下官本是凡俗孽种,不过是幸得陛下垂怜,尚配天家贵女,故有几分运道罢了。”
人设的打造,要时时刻刻,不能忘记。
随着李祺随祭酒走近,所有人都在观望着这位在朝堂之上,一战成名的韩国公之子、当朝驸马。
而后,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被李祺的眼睛所吸引。
他的眼睛,如山如海。
并不如同传说中那样浑身带着尖刺,灼灼伤人,也不是那般锐利,而是柔而坚韧,就像是夹缝中生存下来的杂草,带着无穷的生命力。
众人再次想起了前些时日传出的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怪不得能写出这等明了善恶之语,真是不凡呐,纵然是与李祺敌对之人,也不禁暗叹。
待众人簇拥着祭酒和李祺入了国子监学堂后,气氛又是一变。
国子监中的士子已然各自安坐,乌压压一大片,皆着监生服饰,而后又不断有人前来,坐于两侧,神情各异。
不时有监生交头接耳,“翰林学士解缙竟然来了!”
“那个难道是东宫侍讲齐泰?”
“那是……”
“竟然来了这么多翰林院的学士!”
“他们虽然皆是有才之士,但若论儒宗学问,尚远不如李学士,今日来此不足为奇。”
“李学士乃是天纵之才,岂非常人能比。”
伴随着钟声响彻,堂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等待李祺讲经。
来到国子监,自然和朝堂上不同,先讲经,后论道,无关乎生死,没有那么急切的要驳倒谁,讲究的是道理,公理自在众人之心。
李祺望着堂中黑压压的人群,并没有什么紧张,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今日讲心理之辨,善恶之分。”
程朱之学乃是当今正统官学,而明朝最出名的圣人莫过于王阳明的心学。
而对于李祺来说,他认为这两种学问都有巨大缺陷,程朱之学主张由道问学,强调格物致知,即穷物理,强调学习知识的重要性。
听起来是不是很有道理,但离谱的在后面,程朱理学中,学习知识是为了增强人的道德水准!
朱熹认为人的道德水平必将随着知识的增长而增进。
这简直就和开玩笑一样,这造成了理学的儒者最擅长夸夸其谈,而且互相攻击道德。
于是王阳明提出了心学,认为不需要去格物学习知识,善恶道德,就在心中,这便是四句教。
心学是典型的唯心主义,接受了几十年唯物主义教育的李祺,自然不可能全盘接受。
相比较来说,李祺更赞同朱熹的理学,不断学习知识比感悟什么心重要的多。
只要把学习知识的目的从增长道德水平,改成做事能力、发现客观规律即可。
不过心学中关于善恶之体,以及知行合一致良知,李祺认为相当的有价值,这种融合了心学做人和理学做事的学问,便是李祺今日所讲的心理之辨!
“若学问愈盛则人愈善,那死于大明律的就不该是贪官污吏,而是黔首愚氓,自大明兴盛以来,十数万官吏死于坐法,欺民虐民,难道是他们不曾读圣人之言吗?”
“刘三娘子案,京中百姓多怜惜其遭遇,痛斥李氏宗族之恶毒,若一人之心如此,尚不知何为善,然而千万人之心皆如此,又是为何呢?
不过是人心中的一点善意良知,使其生不忍之心,而这一颗人之天性不忍之心,却在诸学子心中不见,何其谬也!”
“善恶之理,道德之教,在人心中,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此所谓,善恶之体!”
李祺所言,堪称利剑刺芒,刺的堂中众人坐立难安,即便是还没有到论道辨问环节,也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敢问李学士,依你之言,难道我等读书明理还错了吗?”
李祺方才所讲种种,所举的各种例子,实在是让他们没法反驳,现在也只能问这种刁钻古怪的问题。
这个问题一出,实际上就已经承认李祺说的对,只不过想要让李祺给读书人一个台阶下罢了。
毕竟,你李祺自己也是读书人啊!
李祺微微一笑道:“读书明理自然没错,但要知道明的是何理,将理简单的归结于善恶道德,这才是不对的。
凡夫俗子只有存在于本心中的一点良知,只于人有益,于国无用,这是小义、小善,稍纵即逝。
而读书能够知晓大义,通晓学问,治国平天下,这是大善。
从书中学习治国平天下之大道,这才是朱子所说,格物致知,读书明理。
若一个人要将终生都汲汲于寻求道德之教,吾便要问了,该是何等天生恶人,圣贤学说教化数十年,竟然依旧不能得善!
孔圣曾言,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这等不可雕的天生恶人,岂不当杀,以正世道乎?”
一言落下,满堂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