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转头对随他而来的众人,以及刑部中的所有人,道:“杨靖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经知晓。
王五与杨叶争妻,杨靖以胡俗断案,简直罪大恶极,已经被处以极刑。
但他所造成的遗毒却没有清除完毕,在刑部中还有多少的冤假错案?
还有多少大明百姓被蒙古落后的、悖逆人伦的习俗戕害?
上位既然将此事交于我等,我等就要为天下作出表率,来了刑部,自然是要审案,在刑部中有一些陈年旧案,本官会居中平断。
本官每判一案,诸位便记录下来,接下来有相同、相似的案件,便按照本官判例去改。
最终结果本官会直接禀告上位。”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喧哗,就连随李祺而来的一众人,都震惊的望着他。
几乎每个人都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大明的司法机构是很完善的,有三法司,刑部负责审判,都察院负责监察,大理寺负责审核,重要案件三法司会审,在三法司会审之上还有九卿会审,而后要上报皇帝。
而现在李祺是要跳过前面所有环节,他一个人独断,最终直接和皇帝对接!
除了皇帝,没有人监督他!
这权力大的简直吓人,几乎每一个人心里都暗自嘀咕,陛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是的。
没人认为是李祺要做什么,而是在想皇帝要做什么!
对于众人的误会,李祺并不多解释什么,他又不是龙傲天,虎躯一震就能收服众人。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不是他发几篇文章、说几句话就能扭转其他人的想法。
日后随着他越来越强,这些质疑他的人,自然会成为他的拥趸、门徒,视他如神明!
现在他们因为自己的特权而心惊,等他们知道自己剑指何处的时候,怕是要高呼天崩地陷了!
真是期待那一天啊!
“还请诸位将洪武元年以来,应天府卷宗中,寡妇告夫家宗族的案件整理出来,本官要一一查验。
另外在应天府中广发告示,本官坐于堂中,若有百姓有这一类冤案,告上堂来,本官皆会受理。”
李祺这话一出,刑部众官吏顿时愣住了,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都以为李祺会翻阅那些生杀大案,以及那些久负盛名的诡案,却没想到会是这等小案。
婚姻虽然是人伦大事,但实在是不引人注意,况且这和清查蒙元胡俗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联想到了导致杨靖之死的收继婚制度。
但收继婚本就枉顾汉人人伦,大明立国之后,基本上没有再见到收继婚了。
李祺若是还想从这方面打开局面,怕是要铩羽而归。
李祺却没有和他们解释。
婚姻案件看起来小,不如生杀大案吸人眼球,但实际上一切婚姻的本质上是财产分配,家庭构建。
经济基础决定着上层建筑。
而家庭的构建决定着帝国基层单元的形式。
说的严重点,小小的婚姻中,甚至关乎着一个王朝国家的构建!
小案牵连大人物,自古以来就不少见。
杨靖,乃是堂堂刑部尚书,却死在了王五杨叶争妻这么一个升斗小民组成的小案上,这是何等的滑稽?
而现在李祺要故技重施,在一个任何人都不会重视的小案上,设计一个天大的陷阱出来!
这一次要杀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刑部尚书了!
前礼部尚书李原名,以及现任吏部尚书詹徽,都是他的目标!
第12章 寡妇陈请泪蹒跚
李祺一句话,刑部院中顿时忙碌了起来,他带来的大批文员跟着刑部官吏跑进跑出,将一沓沓卷宗放入专门腾出来的空屋中。
“驸马,这便是存放在刑部中有关于寡妇告夫家的案件卷宗,还请查收。”
“辛苦陈侍郎。”
卷宗的数量并不算多。
直到现在陈英都不知道李祺到底要做什么,婚姻案件本就太小,这些卷宗中基本上不会有收继婚的案例。
王五杨叶争妻案,若不是王五一直坚持不懈往上告,又涉及到杨叶这个军户,那种案件一般根本到不了司法地步。
李祺走到那些卷宗旁。
在他休沐的这半个月中,他并不是一直都在陪着临安公主,当年推动韩国公府覆灭的杨靖死了,现在摆在明面上的敌人,还剩下前礼部尚书李原名,以及吏部尚书詹徽。
恰巧他知道一件发生在李原名家族中的轶事,于是做了一些针对李原名和詹徽的布置。
而这桩轶事记载于刑部的卷宗中,这便是今日李祺异常举动的背后原因。
李祺一一翻阅过去,没用多长时间,他翻阅的手一顿,将他要找的那李卷宗取出来,细细看去。
这就是发生在李原名所在的李氏家族中的那件案子。
这个案件中的各种事实,完美符合他的需求,乃是铸造利剑的上佳材料!
李原名必将死于此剑之下!
李祺扬起手中的卷宗,“本官看到了一份卷宗,便以此为例,烦请陈侍郎派人将案宗上的原告、被告双方带到衙门来,就说本官要升堂、重审此案!”
陈英一方面派人去将卷宗上的双方唤来,一方面看起了卷宗上的记载。
既然李祺要重审此案,这实际上就是说之前的判决不对,他要改判!
这起案件前因后果是很清晰的。
“原告姓刘,夫家姓李,人称李刘氏、刘三娘子,洪武十七年八月嫁于应天府六合县李氏李德祖。
洪武十九年三月,夫妻二人生下长子李虎头。
洪武二十二年五月,李德祖病死,留下孤儿寡母。
因李虎头年幼,为了养育李虎头,李刘氏决定守节,洪武二十二年八月,李刘氏前往六合县衙状告李德祖的兄弟抢夺她的嫁妆,抢夺亡夫留给儿子的遗产。
六合县令认为宗族一体,李刘氏不识大体,离间亲属,念在李虎头年幼,不予惩戒,此案了结。”
陈英看完之后,微微皱起眉头,疑惑道:“驸马,这判的不是很合理吗?”
李祺见状道:“不急,待本官判完再说。”
他心中冷笑,王五杨叶争妻案你们也觉得杨靖做的没问题,但他死了。
若是让你们看出其中的玄机,我还怎么用它来钓李原名上钩?
陈英很是敏锐,捕捉到了李祺眼底闪过的寒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六合县貌似是前礼部尚书李原名的籍贯所在地。
那刘三娘子所状告的李氏宗族?
岂非是……
他猛然打了个寒战。
……
原被告双方都在应天府附近,仅仅一日,刘三娘子、李虎头、李德祖的大兄李耀祖、二兄李光祖,以及李氏族长、刘三娘子的公婆,都来到了刑部中。
这是李祺第一次坐堂审案,原被告皆跪伏于地,口称上官,他抬头望下。
刘三娘子按照记载是二十二岁,但看她皮肤粗糙、蓬头垢面的样子,便知道这两年日子过的很差,应该说她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二人对视一眼,一闪而过。
李祺没有废话,重重一拍惊堂木。
陈英高喝道:“李刘氏,堂官乃是驸马,他察查卷宗,认为当初你所告之诉状,存有冤屈,你今日可重新告官,若真有冤屈,驸马会还你一个公道!”
对这桩案件,李祺脑海中早就有了结果,审案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会给刘三娘子一个公道,正如王五杨叶争妻案中,王五和茹娘,得到了公道。
好似那惊堂木之声将刘三娘子惊醒一般,她抖了一下身子,抬头望了李祺一眼,突然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哭泣道:“青天大老爷,民妇有冤啊!
李氏简直不是人!”
李祺沉声道:“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刘三娘子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堂中充斥着她的嘶吼控诉。
李耀祖脸色瞬间大变,怒骂道:“你这贱人,在上官面前胡说八道什么?驸马,这贱人疯疯癫癫,说话算不……”
李祺面无表情道:“李耀祖扰乱公堂秩序,拖出去,打十大板!”
“驸马饶命!草民知错了!”
两个锦衣卫拖着他走向堂外,而后响起咚咚咚的声音,李祺又望向刘三娘子,道:“李刘氏,有何冤屈,速速道来,若是胆敢诬告蒙骗,大刑侍候!”
伴随着堂外那咚咚咚的打板子声,刘三娘子的眼睛越来越亮,她望着坐在上首的李祺,想到前几日那个贵人和自己说过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她咚咚磕了三个头,而后才抬头道:“驸马在上。
民妇的亡夫于洪武二十二年五月病死,只余下一个稚童,为了养活幼子,民妇立志守节。”
李祺没说话,但是眼睛已经微微眯起。
案情到了这里,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李祺已经嗅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但这还不够。
他之后的判决非常吸引人眼球,他要把刘三娘子之案闹大,闹得人尽皆知,闹得天下不宁,闹得四海之人都来攻讦他!
刘三娘子凄声道:“李耀祖、李光祖兄弟,以及公婆几次三番逼迫民妇改嫁给他们一人。”
说到这里就连陈英都听不下去了,“诗书之族,如何这般无耻,竟然强逼节妇改嫁!”
“他们恬不知耻的说什么,不愿意让亡夫的家资落到外人手中,实际上他们将亡夫所有家产都夺走了。
李氏族长见我孤儿寡母,想要侵吞亡夫的土地和财产,说什么宗族一体,不分彼此,实际上想要谋夺亡夫的土地。
民妇不愿接受,却毫无办法,那些土地早就不知到了何人名下,他们用各种方法逼迫,民妇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告官。
但是六合县官说李耀祖和李光祖兄弟是亡夫的亲兄弟,可以继承财产,况且宗族之内本就不分彼此,他们并没有夺走亡夫的财产,至于亡夫的土地,本就是宗族内部的家务事,他不便干预。
这两年民妇全靠为人做工维持生计,养活幼子,再这样下去,民妇唯有死路一条了!
求大老爷为民妇和幼子做主啊!”
刘三娘子声音凄厉,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第13章 生死皆于堂上请
刘三娘子道出实情后,堂中一时寂静。
而后有人叹息道:“这李氏宗族真是豺狼之窝,李虎头可是李氏的子孙,却被这么对待,就算是夺走资产,至少也要留下足以养育的资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