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夏守忠的背影,戴权这才将脸放松了,太上皇的插手完全打乱了皇帝的布置,朝廷的封赏是有规矩的,原本是打算荫封贾琥为宁国府世袭一等神威将军,授正三品参将,前往扬州练兵查案,如今太上皇在爵位上厚赏,官职上只能降为正四品的游击将军,这就显得皇帝恩薄,不得已,只能用财物来补偿。
贾母等人早早就站在院中,见戴权进来,立刻便要跪下。
“太夫人!”戴权慌忙上前搀住了她,“没有旨意,陛下就是叫奴婢给府上送些礼物。”
一大太监指挥着众小黄门:“快,快,都拿进来,拿进来!”
一名大太监掀开了箱盖,各色的珠宝翠玉、金银首饰在阳光照耀下熠熠发光,摄人眼目!还有那各色花样的绫缎绢匹,最后一箱更是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锭。
贾母、贾琏和惜春都怔住了。
戴权满面喜气,从袖中掏出一张笺纸递给贾母:“太夫人,伯爷在辽东打了大胜仗,为咱们大周立了大功,这些都是陛下的赏赐,这是礼单。”
“哦?”贾母接过礼单一看,虽然心里有些预想,但还是眼前一亮,笺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近百种礼物,最值钱的当属城外的两处皇庄和浙江的两千亩上等水田。
贾母含笑点了点头,将礼单递给了贾琏,“取十锭包起来,请内相喝茶。”又对戴权说道:“不要嫌少,拿去给大家喝杯茶吧。”
贾琏应着,走到那一箱金锭前,五两一个的足金金锭包了十个,走到戴权面前递了过去。
一个大太监伸过手来,戴权啪地把那只手打了回去,亲自接过,笑着对贾母说道:“多谢太夫人的赏。”转身将金子递给那大太监,接着说道:“陛下任命伯爷为正四品的游击将军,前往扬州督办团练乡勇。”
见贾母眉头微皱,上前一步,闪烁其词地说道:“第一,江南是个好地方,有利于伯爷养伤。第二,林盐政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家人支持,外人靠不住,还请太夫人书信一封告知伯爷.”
贾母深深地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多谢内相!”
戴权也深深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本折子,递给贾母:“这是军报的抄件。”
贾母接过折子展看,看着看着,她鼻翼翕张,两眼潮润,接着闭上两眼,她无法想象,在遥远的辽东,三千周军面对五万鞑子的疯狂进攻,一天一夜,只活下了七十一人,贾琥更是被人从死人堆中找出来,他才十六岁啊!
内阁首辅宋成良的府邸就坐落在东安门大街的繁华处,平日里停满了车轿的相府却异常的清冷!
今日的太阳非常的好,在相府后花园的小河边,宋成良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如老僧入定,等着鱼儿上钩,自从被奉旨养病,他便潜伏在自己府里,一直大门紧闭,宁远大捷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水面上的苇片儿动了动,有鱼上钩了,宋成良却一动不动,管家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急声道:“老爷,宫里传来消息,陛下调游击将军贾琥前往扬州督办团练乡勇。”
宋成良没有搭话,把鱼竿一挑,往地下一撩,倒是一个二寸长的鲫瓜儿,管家在满地上乱抓,双手捧着,搁在小磁坛内清水养着。
宋成良这才说话了,“通知下去,不要招惹他,出了事,老夫保不住他们。这是一头过山虎,他就是去杀人的。”
第9章 初到扬州
当北方正在大雪纷飞之时,南方还是一片深秋之景,十一月的扬州,秋色正浓,秋冬时分的瘦西湖,色彩斑斓,愈加婉约动人,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来此切磋诗文,舞文弄墨,更是留下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等无数动人的诗篇。
秋冬的瘦西湖,多了一份安静含蓄,美得如一幅山水画。
远处的船娘轻轻摇橹,哼唱着一曲扬州小调,江南的柔情尽在不言中。
瘦西湖里,一条偌大的乌篷船游曳在静谧的湖面上,沿湖边停满了画舫。
船舱内,正中摆着一张小矮桌,桌上布着几碟菜肴,一壶酒,两副碗筷,两名中年男子隔着小矮桌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开口了:“雨村兄?”
只见对面之人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让人心生好感,此人是一名被革了职的官员,姓贾名化、字表时飞、别号雨村,如今在两淮盐政林如海家中做西席,教导林如海的女儿读书,谁知林如海的夫人染了重疾,女学生整日里侍汤奉药,他闲居无聊,饭后便出来闲步,意欲赏鉴秋冬的西湖风光,恰好遇见了旧日在京师友人,对方在京师做古董贸易,号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
贾雨村回过神来:“嗯。”接着,尴尬地笑了笑:“我被先生一席话说得走了神了。依先生的看法,当今有意起复旧员?!”
冷子兴:“对!”
贾雨村:“但当日同僚一案上书参革的正是当朝次辅,万一”
“此一时非彼一时!”
冷子兴摇了摇头:“当日是为了党争,今日却是为了替当今笼络士绅之心。”
贾雨村叹了口气,端起了酒杯:“可惜我在京中并无关系。”说完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冷子兴反倒笑了:“雨村兄可知这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瘦西湖为何变得如此冷清?”
“当然。邸报上写的明明白白,朝廷调边关悍将来扬州督办团练乡勇。我还知道,练兵是假,查案是真,当今准备拿盐商开刀了。”
冷子兴忙笑问道:“老兄可知此人来历?”
贾雨村:“哦?”
“此人正是老兄同宗,京中贾家子弟,宁国府现袭三等伯,正三品昭勇将军贾琥。”
“原来是他家。”
一丝苦笑掠上嘴角,贾雨村说道:“若论起来,却是同宗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却不便去攀扯。”
“不用攀扯!不用攀扯!”
冷子兴给贾雨村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老兄,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国府太夫人小女儿,赦、政二公之胞妹,贾伯爷之姑母。今贾伯爷扬州上任定会前来探疾问安。何不请林公代为引荐?”
此言一出,贾雨村大喜:“当真?!”
冷子兴失笑:“不瞒老兄,贱内正是出身荣府,岳母是荣府二房太太的陪嫁,所以.”
贾雨村这才深深一揖:“多谢老兄!”
“三星照啊.八匹马啊五魁首呀”
划拳行令之类的喧嚣声从广陵驿的北院正房内传出。
役卒们端盘递盏,进进出出。
西面也是一个四合院,只是显得有些冷清了。
屋内坐满了人,只有贾琥身边空着几个空位,每张桌上简简单单的摆着四道菜、一碗米饭和一碗清汤。
首山一战,他们一共幸存了七十一人,除了伤势较重的二十人送往京城贾家养伤外,其余五十人都跟随贾琥南下扬州了,战后,所有人都得到了升迁,如今众人中最差的也是正八品的百总,杨大勇为正六品千总官。
山海关总兵李承阳封爵宁远侯。
杨大勇看着桌上的菜,撇了撇嘴:“都说扬州是个花柳繁华之地,就给咱们吃这个啊!”
驿丞进来了,打量了一下贾琥,对杨大勇说道:“这位爷,这里是扬州不假,但也是官家的驿站,是专门接待过往官员的地方,几品官,吃什么,住什么,都有规矩。”
看了看这群形容枯瘦的军卒,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这样,我让他们给几位再炒俩好的”
突然,贾琥猛烈地咳起嗽来。
杨大勇一惊:“将军!要不要将王太医请过来?”
贾琥大手一摆:“不要紧的。”
驿丞心里一咯噔,暗道:“果然有问题!”却不露声色,问道:“这位爷是.”
贾琥:“认识一下,本人姓贾,是新来的督办团练大臣。”
驿丞急忙跪了下去,“小的给大人请安。”
贾琥向北院望了望,那边依然是喧哗阵阵。
杨大勇:“那边是几品官?怎么还叫了歌女,像话吗?”
驿丞为难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那是汪总商的大公子,说是送几位友人进京参加明年的恩科会试。”
贾琥眉一挑:“盐商子弟?”
驿丞:“是。”
杨大勇:“他奶奶的,爷们在前面跟鞑子拼命就只能吃这些。这些杂碎不仅好吃好喝,还有妓女陪乐”
驿丞:“这个.这个”
“没你的事了,给我们的马匹喂上好的饲料,吃完我们就进城。”
贾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驿丞:“是。”
杨大勇兀自不服气,却也只得将那口气带着唾沫生生地咽了下去,盛了半碗清汤捧到贾琥面前放在桌上,接着坐了下来,这才开始吃饭。
众人低着头吃饭,贾琥吃完碗里的饭菜,又将那半碗清汤喝了下去,对杨大勇说道:“去换林三他们来吃饭。”
一语未了,院外传来了值哨军卒大声喝问:“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一阵喧闹声中,一个锦袍青年带领一群家丁冲了进来,根本不理会值哨军卒手中的长刀。
驿丞慌忙走了进来,赔着笑说道:“汪大公子,这里是官家的驿站,朝廷有制度,您快走吧,免得被御史知道了,多有不便。”
“啪”的一声,汪大公子一巴掌扇在驿丞的脸上,说道:“狗屁的制度,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我们盐商养着,这个时候跟大爷我谈制度!呸,老子砸了广陵驿你信不信!”
驿丞摔倒在地,兀自喊着:“汪大公子,您快走吧!”
汪大公子没有搭理,摇着折扇踱了上前,看了看坐在那里的贾琥,又看了看桌上的菜,明白这是招待从六品文官、正六品武官的标准,便笑着问道:“请问几位军爷从哪里来?”
“干什么?把刀收起来。退出去!”
闻言,林三几人还刀入鞘,退了出去。
贾琥的目光又向汪大公子的身上望去,“我们从山海关而来。”
“哦原来是边军.难怪都是好马。”汪大公子一面摇着扇子,一面对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开口了:“我们公子是扬州盐务汪总商的大公子。看上了伱们的马匹,这下该明白怎么做了吧?”
贾琥似乎没听明白:“什么?”
随从一笑:“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只要明白是件好事就行。我们公子心善,出钱买下二十匹马,每匹二十五两。”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说道:“这是五百两的银票,你们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的银子吧。”
杨大勇等人紧紧地握着刀鞘,一个个紧绷着脸,将眼睛睁得老大,仿佛随时准备将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剁碎!
贾琥深深地望了一眼汪大公子,然后微笑了笑,说道:“汪公子,你看,这些都是上好的军马,二十五两?合适吗!”
汪大公子看都没看贾琥一眼,冷笑了笑:“那好,我就再加一百两,给钱。”转身向外走去。
那随从一怔,粗声地说道:“你穷疯了吧?没长眼睛?!”又摔下一张银票,快步向外走去。
杨大勇:“将军?”
贾琥坐在那里没有答话,只是摆了摆手。
杨大勇也是聪明的,稍一打愣,就急忙走了出去。
驿丞面带难色:“大、大人.”
贾琥:“你甭害怕,我刚来,有些事情向你请教请教。”
驿丞:“只要是小的知道的.”
“你当然知道。我来问你,这扬州盐商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扬州城有八大总商,分别是汪家、黄家、马家、程家、江家、鲍家、白家以及萧家。其中汪家是盐商总商之首,掌管着江苏、安徽、河南和山东四省的盐引。汪家和萧家是姻亲,江家和程家是世交老亲。这位汪大公子便是汪总商的大公子。”
贾琥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听说盐商和私盐贩子是一家人?”
驿丞脸色白了,光张嘴没有声。
北院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檀板,接着一阵悠扬的曲笛声传来了,还有那吴侬软语。
贾琥皱了皱眉头:“说吧。”
驿丞犹豫了一下,说道:“朝廷有旧制,盐商子弟不得考取功名,所以他们便修建学院、资助义学,对那些资质较好的平民学子进行资助,培养他们步入仕途,利用他们在官场上的地位保护盐商的利益。北院三位就是依附汪家的举子。”
这时,杨大勇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张口便骂了:“这狗日的胆子真不小,竟看上了那匹大白马,那可是送给两江总督的寿礼。”
贾琥及众人都一愣。
杨大勇听着曲笛声,嘟囔着:“真他妈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