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不理解这里的我们指的是什么,是指他和自己,还是整个民族?
不过皇后早已习惯了他丈夫这种高谈阔论:
“陛下是要重建倭国城市?”
景炎皇帝耸耸肩膀,模仿不列颠人说话的口吻说道:
“倭国,总不能永远作为无人区,如果是那样,上帝会怪罪我们的。”
可惜刘帆并不信仰上帝。
玛丽忧心忡忡道:“重建,需要耗费很多钱,议会不会同意的。”
刘帆表情认真道:“重申一遍,重建倭国不是件赔本买卖。”
残酷压榨没有任何意义,长期的驻军和屠戮,对即将开启工业葛敏的大齐来说,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齐国付出的代价将越来越沉重。
一百年前的仇恨应该由一百年前的人们解决,与一百年后的人们无关。
仇恨教育,是罗刹那样的野蛮国度才有的,它像瘟疫一样毒害全体国民,大齐应该远离。
相比占据其他族群的土地,景炎皇帝更在意的是帝国的生意利润、长治久安,他不会重蹈彼得一世和路易十四的覆辙。
“必须摧毁从前那个你死我活的、非黑即白的、赢者为王的世界,这片土地从秦始皇统一六国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白格尔说我们没有历史,我们的历史不过是一次次轮回,遇有北方蛮族南下就重启·····广德皇帝开了个好头,天授女皇进一步推动分封,如今帝国将在我手中,彻底走出白格尔所谓的轮回,你应该感到高兴。”
“是的,我很高兴。”
玛丽皇后没听过白格尔这号人物,为了掩盖自己的无知,皇帝看她的时候,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努力挤出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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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崎奉行所,刘帆收到了天心城发来的电报。
“陛下,”侍卫长王斌小心翼翼道,“是反对派代表的最后通牒。”
“念吧。”
刘帆沐浴在雾气氤氲的温泉中,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长崎的温泉据说富含多种矿物质,能够治疗和预防多种疾病,对人体有诸多好处。他想到了短命的太祖皇帝。
反对派诉求主要有以下几条:
海军空军所有开支须立即对外公开,不能再以保密或者过于先进不便展示等理由进行遮掩隐瞒;
全面公布各级官吏及家属财产;
停止在欧洲战场上的军事投入,立即将“正义军”撤回国内,停止援助朝鲜安南;
许诺各省更大的人事、财政权力。
改革新闻审查制度,允许民间私人兴办报业,政府不得无故干涉。
改善朝鲜、倭国等国劳工在齐生存权益·····
“够了!”
刘帆懒得再听下去,翻来覆去都是这些东西!
此刻多么希望有一个像康光绪那样的首相出来,独当一面,帮他分担压力。
可惜没有。
现在的内阁都是群职业官僚,准确说是群只会提供各种方案,不能承担任何责任的废物!
晚餐他们吃的是奉行大人送来的鱼子酱和寿司,玛丽吃不惯这些岛国美食,寿司吃了一小口就放在一边,刘帆突然暴怒,拍桌子说现在每天都有倭国人被饿死。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玛丽以为皇帝在生自己的气(昨晚她因为太累拒绝履行皇后的义务),准备道歉,然而刘帆开口道:
“你的父王,刚刚击败法国人就调转枪口对付大齐,人心凉薄,”
玛丽一脸茫然,她作为大齐皇后,就必须也只能代表大齐利益。
“不列颠自诩为公平正义自由民主的捍卫者,可是威胁不在,你的父王就把屠刀伸向盟友。英国人支持叛乱!”
玛丽连忙摇头:“不可能!不列颠人对天心城内的政治活动并不感兴趣。”
“我国对朝鲜安南仁至义尽!各国劳工安居乐业!他们的工作生存状态远胜过不列颠矿井里的劳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不列颠人却不停地泼脏水!把我形容为路易十四那样的暴君!这是对我的侮辱!”
玛丽安慰道:“难道你担心这些境外势力吗?”
“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与不列颠联盟破裂,大齐又将回到几圈时代。”
玛丽忧心忡忡道:“那些企图建立乌托邦的人,难道不是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吗?”
刘帆冷笑一声:“他们只是借葛名之名,捞取私利罢了,大齐不能毁在这些人手里!”
刘帆感觉到自己被人耍了,越来越像个小丑。
登基以来,因为各种原因,他失去了和国内保守派和解的可能性。
皇帝只能通过推行改革和对外关系来获取国外势力(英国荷兰等)的支持,从而稳固皇权,增强自己统治的合法性。
事实证明,这个策略确实起到了作用。
然而,随着改革进入深水区,很多制度层面的变革已经推行不下去。
曾被皇帝寄予厚望的对外关系,现在也越发糟糕。
如果自己失势,会不会像倒霉的路易十四,被狂暴的巴黎市民送上断头台,以葛敏的名义。
人民不知道他们能建立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先摧毁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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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炎皇帝的心思被他的心腹知晓。
吴忠国从对马岛赶来,不及休整,便径直前往皇帝所在的温泉,向刘帆汇报情报工作。
“暴民人数陡然增多,四月份只是数百人游行示威,五月份变成了一千人,现在已经有上万人参与了。”
刘帆探出半个身子。
“有人支持吗?”
他希望能听到有英国人荷兰人参与此事,那样以来他心里会感受一些,如果只是外部势力支持的话,就证明大部分齐国人还是支持炎皇帝的。
然而特务头子的回答令他十分失望。
“暂时没发现,臣已派人在各国使馆周围布控。”
刘帆疑惑道:“资金和武器,我是说燃烧瓶之类,都是从哪里来的?”
吴忠国盯着升起的氤氲热气,感觉在隔着云雾和皇帝说话,琢磨不透这位年轻皇帝的心思。
“都是暴徒自己准备的,还有一部分是南方省份捐献。”
刘帆尴尬一笑:“他们很有决心。”
特务头子沉默不语。
皇帝盯着他的眼,不耐烦道:“那么,你们蓑衣卫有什么应对之策,每年给你们几十亿经费,可不是让你们只抓几个蟊贼的。”
吴忠国连忙表态:“蓑衣卫只听皇帝调遣,只要陛下一声令下。”
刘帆挥手打断道:“说你的方略。”
吴忠国整理了一下思绪:“陛下,如果您现在下令。”说到关键时候,吴忠国伸手扶了扶金丝眼眶,“便可以对那些暴徒进行镇压,将一切反叛行为消灭于萌芽状态。”
刘帆问:“镇压吗?”
吴忠国答道:“是的,开枪打死!”
“全部杀死?”
“一部分即可,别看他们口号喊得震天响,其实不过多是浑水摸鱼之辈,一群乌合之众,见了血便一哄而散。”
刘帆倒吸一口凉气,公然屠戮手无寸铁的国民,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这样一来,我离法国剃刀就更近了。”
特务头子连忙道:“陛下,大齐不是法兰西,您也不是路易十四。”
“详细说说!”刘帆从温泉池中跳出,侍女将一条洁白的浴巾轻轻盖在皇帝背上。玛丽皇后在等候在一侧,等丈夫穿好浴巾,便递上一杯清茶,刘帆接过茶一饮而尽,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玛丽一挥手,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
刘帆略带笑意询问她:
“你确定要听吗?”
玛丽耸耸肩膀,不以为然道:“女人不能参与政治吗?陛下的姑母天授女皇,可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啊。”
“有道理。”刘帆微微一笑,转身望向站在旁边的吴忠国,示意这位心腹坐下。
吴忠国小心翼翼坐下。
“你要杀多少人?花多少钱?”
吴忠国掐指算了一会儿,给出答案:“那看陛下的决心。”
“不要废话!”
“想要天心城局势稳定下来,至少得死一百人,花费五千万齐元。”
“一百人!”刘帆惊得从石凳上跳起。
吴忠国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无辜平民。”
“先收买暴徒头目,再安排死刑犯走在游行队伍前面·····事后对他们的家眷重金抚恤。”
“然后呢?”玛丽皇后插话问道。
吴忠国稍稍一愣,不过旋即恢复正常:
“立即在报刊刊登文章,引导民众发现暴乱背后的真相——了解皇帝陛下的苦衷和难处,最重要的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道:
“将那些骨干分子名声搞臭,我让人搜集证据,耐心收集,总能找到破绽,等他们成了过街老鼠,最后借刀杀人。”
吴忠国颇为娴熟,估计从前没少干此类脏话。
刘帆笑道:“你这样帮过天授女皇吗?”
“陛下言重了,”特务头子一脸谦逊:“算不得帮,为君主解除麻烦是蓑衣卫的职责之一。”
“哦。”
如此看来,大齐从没干净过。太祖刘招孙手里沾满了血,即便是自诩包容的天授时代,也有各种见不得光的阴暗。
“一百人能凑齐么?”问这句话时,刘帆已然有些心动。就像吴忠国说的那样,这是成本最小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陛下放心,如果天牢人手不够,就去京郊矿场里找倭国、罗刹人,他们也能挡子弹。”
“只是苦了外国人。”
“陛下不必担忧,事后会给他们家眷发放抚恤的。”
刘帆思索了片刻,迟迟没能下定决心。
暴力不是他想要的,在这个时代,暴力如潘多拉墨盒,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