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奥古斯塔身上为数不多的母性忽然觉醒,她使劲摇晃着身穿单衣的刘堪,歇斯底里大叫:
“那个女魔头现在虽然死了,可是她当初差点杀了太子!差点杀了我们的儿子!女魔头的同党遍布南北各地,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你作为孩子的父亲,难道就能这样过去吗?”
“那你想要怎样?”
克里斯蒂娜咬牙切齿道:“屠杀!杀光她的同党!”
刘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妻子,忽然咆哮:“你是想要天下大乱吗!”
“当初刺杀刘无忌是长公主的部下所为,是那些武人肆意妄为,不是刘雨霏的本意!刘无忌被刺杀,和他姑姑无关!”
克里斯蒂娜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还在为她辩护!简直不可理喻!你要是有一点你父亲的血性,帝国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够了!别说了!”
见皇帝发怒,瑞典女人嘟嘟噜噜用瑞典语骂了句什么,不再搭理丈夫。
克里斯蒂娜将被子卷走,背对老皇帝,昏沉睡去。
灯火摇曳,昏暗中传来瑞典女人阵阵粗重的鼾声,老皇帝巴巴的望着天花板,使劲将被子夺回,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这天晚上,五十八岁的刘堪梦回幼年。
那时,他和刘雨霏在大明紫禁城中做人质,崇祯皇帝漫步走到面前,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这两个小孩子,皇帝转身和王承恩商议如何对付他们的父亲——那个桀骜不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刘招孙。
第854章 刘无忌杀伐决断
广德二十一年春,太子刘无忌率东宫侍从由天心城出发,沿驿道一路北上,于三月初八日抵达天津卫。
初八日,太子在张家湾码头下船,驾帖还未送达衙门,便席不暇暖召集天津总督、巡抚和监军,当众询问新政事宜。
天津新政推行艰难,各项政策执行力度在各省中排名垫底。本地官员在太子面前唯唯诺诺,总督张英(字敦复)更是顾左右而言他,场面颇为尴尬。
“殿下,还是回衙门再说吧。”
刘无忌身边的幕僚提醒说这位张总督乃是广德五年的进士,广德初年外放到荆襄做七品知县,后得刘雨霏提携,一路做到总督巡抚的位置,属于刘雨霏死党之一,这样的人在天津做官,新政能在天津推行倒是咄咄怪事了。
刘无忌不屑道:“父皇派本宫我北地,就是要啃这些硬骨头!”
幕僚连绵解释道:“天津本是叛贼势力范围,各路人马盘根错节,单是刘雨霏的门生故吏,十个就有七八个,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妄动啊。”
刘无忌笑道:“几十万叛逆都让本宫挥手灭了,一个小小的天津总督,他有几个兵团?我可没父皇那般宽仁!该杀的便要杀!该抓的便要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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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日,张英在总督衙门后厅为太子接风洗尘。巡抚监军卫所指挥使列席左右。太子护卫守在衙门口。
酒宴刚一开始,气氛便有些不对。众人鸦雀无声,周围一片暴风雨前的可怕寂静。
张英举杯向刘无忌敬酒,太子却像没看见一样,只是环顾四周,忽然劈头盖脸质问:
“张敦复!你可知罪!”
张英一脸茫然,连忙放下酒杯。
“新政颁发五年,各省都已超额完成,倒是你们天津,议员人数不到一半,公示财产弄虚作假!本宫听说,张总督申报家产不及百两者,莫非你就是大明海瑞重生!”
张英见形势不对,连忙解释道:“太子明鉴,张家寒门小姓,几代就出了下官这个进士,这些年来为官清廉,家中属实没什么积蓄。至于议会组建,都是本地缙绅愚昧无知,不肯参与啊。长公主叛乱这几年民生凋敝····”
张英滔还在滔滔不绝辩解,刘无忌拍案而起,指着他鼻子骂道:
“一个弃国弃家的叛逆!杀人无数的恶贼!也称为长公主?!她是哪里的公主!莫非你还想让她做公主?”
张英汗如雨下,结结巴巴道:“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新政推行确有难处,士绅抵触议会,臣也没有法子啊····”
刘无忌再次打断张英说话,咄咄逼人道:“父皇知你是叛逆旧部,饶你不死,没想到你还为叛逆账目!莫非觉得父皇的尚方宝剑不够锋利?还是觉得我这势单力薄的太子可欺?”
说到势单力薄,一众东宫幕僚忍不住笑出声。
“下官,不敢。太子所向披靡,三月讨平叛逆,几十万叛贼都不是太子对手····”
“够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且说你得了刘雨霏什么密令?”
刘无忌手中的斗彩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破碎的瓷片儿四处飞溅。
张英此时才明白刘无忌视察新政是假,铲除异己公报私仇找自己秋后算账才是真。
“没,没什么密令!”
“敢做不敢当是吧!如今刘雨霏伏法,你倒是推得干净!实话给你说了,本宫在来天津之前,早她府邸搜到了东西。待会儿细细审问!不怕你不招!”
“太子息怒!下官好歹是朝廷命官,是广德帝钦命的总督,大齐依法制国,事事都有法度。哪能像这样莫须有定罪,要论罪,也是回天心城让三法司论罪。”
张英全身战栗,面如土色,不过他还是强压住内心恐惧,大声辩驳道。
刘无忌像是听到一个极好听的笑话,仰天大笑:“像你这样的罪臣,你说法本宫就觉得好笑!”
“来人!”
话未落音,手持火器的东宫护卫一拥而入,将宴会群臣团团围住,几支火铳同时抵在了天津巡抚布满汗珠的脑门上。
“太子,你不能这样!”
张英知道太子与长公主水火不容,也知道太子有意打压长公主余党,不过他自恃是天津总督,又得广德帝信任,而且已经打点了御史,让御史上疏给自己求情,恳求皇帝能再宽限时日推行新政。
万事皆已具备,没想到刘无忌竟直接在自己地盘上动手,上来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刘无忌见已经控制住张英,转身对战战兢兢的天津官员大声道:
“朝廷要和洋人签约了,耽误了和欧罗巴的生意!就是和皇帝过不去,和大齐过不去!”
“张英身为天津巡抚,上不知体谅君父,下不能体恤民情,新政迟迟未能推行,耽误千秋大业!你可知罪!将无君无父之人拿下!细细审问!问他还有没有同党!问他刘雨霏的密令在哪里!”
最后几句话当众宣布了张英的死刑。
明眼人都已看出,这位杀伐决断的太子现在不是真正要推行什么新政,更像是要公报私仇,借着新政的由头彻底扫清长公主余党。
血雨腥风就要来了。
卫兵不由分说将张英拖到大堂前面。
远处很快传来杀猪般的惨叫声。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没有人敢和这个残暴不堪的太子对视,哪怕只是对视一眼。
侍卫拿来随身携带的酒壶酒杯,给太子斟满酒,刘无忌一饮而尽。
“父皇在位二十一年,无时无刻不想着还政于民!开启民智!为大齐百姓谋福利!”
“这些年父皇为推行新政,殚精竭虑,宵衣旰食,每日批阅奏章数千,不知付出多少心血!你们呢?调子一个比一个高!奏章一个比一个写的漂亮,现在连一个简单的官员财产公示都做不到!搞得大齐民不聊生!还说什么为君父分忧为江山社稷为万世开太平!”
“搁在太祖时候,你们上上下下都是要进入诏狱的!”
一众官员纷纷离席跪倒,口称罪该万死,恳求太子宽恕。
刘无忌见张英已除,敲打达到效果,决定见好就收,大手一挥,语气柔和道:
“你等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自会上疏父皇,为你等求情,你等也要自觉撇清与叛逆关系,勠力同心,推行新政,再敢敷衍塞责,阳奉阴违,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第855章 朕能走到对岸吗
熙宁公主作为帝国第二代公主,乃是刘堪与汉人皇后所生的长女,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每年冬天,刘堪都会携公主登上太岳山,在太子坡前,父女俩人头戴貂皮帽,观雪赏梅。
武当山间披霜带雪、遇寒不凋的翠竹给熙宁公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这便是后来刘若兰一心向道的萌芽所在。
而那时候,刘堪的新政刚刚开始推行,他望向山脚下千里冰封、蜿蜒如带的汉江,意味深长道:
“兰儿,你说朕能走到对岸吗?”
“踩着浮冰走过去吗?”
“对。”
“父皇不是皇爷爷,皇爷爷能御剑飞行,你会淹死的。”
“哦。”
广德皇帝哑口无言。
这位大齐公主的长相和她的姑姑刘雨霏颇为神似。
都是体丰硕,面额广颐,雍容华贵,坊间传说,熙宁公主有帝王之相。
自广德十五年后,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直到西洋医官和太医院的医士皆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宫中不得不求诸鬼神。
时值豆蔻之年的熙宁公主,为了给父皇治病驱邪,多次往太岳山祈福,频繁往来天心城与太岳山之间。
可能是受皇爷爷——那个致力于长生不死的大齐太祖皇帝——影响,刘若兰在诵经许愿之余,渐渐跟随道长们研习烧丹制药,最终沉迷道门。
广德十八年,在服下玉虚宫张道长仙丹两颗后,广德皇帝病情稍缓,这一神迹更加坚定了熙宁公主求仙问道的决心。
她不顾父皇反对,于次年三月在太和山玉虚宫出家为尼,道号玉因。
广德二十二年初夏时节,玉因真人派提点太监下山前往天心城皇宫。
太监向时日不多的广德帝进献了榔梅仙果和一件镶刻《道德经》的青色道袍。
当年太祖皇帝刘招孙,耗尽半生与国力,四处求仙问药,终究不得,为天下所笑。
刘堪继位后,充分汲取了父皇的教训,对怪力乱神颇为厌恶,他下令斥退宫中道士,停止求寻仙果仙药。
如今刘堪命不久矣,已无力过问。
刘无忌和熙宁公主相差十五岁,因为是异母所生,加上交往甚少,兄妹之间感情淡漠。
太子对公主的印象,还停留在广德二十二年进献仙果的画面。
那年,玉因道士身披道袍,将佛尘插在腰带上,手捧木盘,对龙椅之上的刘堪道:
“陛下,榔梅树终于成了,张真人用金顶上的积雪浇灌,浇灌五年,不想今年功德圆满。这是天降的祥瑞。”
跪在旁边的太子刘无忌冷笑道:“你管这叫祥瑞?”
老皇帝没听到儿子抱怨,他望着出家为道的女儿,情绪激动,挣扎着坐起,瘦削的身体微微前倾。
李公公接过木盘,呈递到广德帝面前。
老父亲看着仙风道骨的女儿,抓起榔梅仙果大口咀嚼起来,李公公目瞪口呆。
“给太子一个。”
李公公举着木盘来到刘无忌面前。
太子瞟了一眼,盘中几枚果子瘦瘦小小,色泽黯淡,果皮干瘪的像老妪的脸。
不知刘若兰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果子,非说什么祥瑞!完全就是糊弄父皇!
刘无忌强忍住怒火,随便捡起一颗囫囵吞枣吃了下去。心中默道:
“装神弄鬼,愚弄父皇!”
这就是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给太子留下的唯一印象。
熙宁公主府中门客众多,幕僚如云,早年太子派人弹劾公主干政,怂恿钦天监以天象异常警示广德帝。
然而刘堪始终置之不理,并多次斥责群臣。
往事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