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中的倭国人艰难抬起头：“你犯了什么事？为何被送到苦夷岛来？”
伍长示意先停下休息，几名战兵走到驿道旁抽烟，他们背对着这个来自关内的工部主事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些什么。
伍长将手中鞭子递给李文龙，和颜悦色道：“大人可以用这个询问他，鞭子最有效。”
林文龙接过马鞭，微微点头，他来到倭国犯人面前，主动与倭人攀谈。
苦夷岛（包括其他地方）看见倭人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帝国已经二十年没和倭国发生战事。
太上皇时代俘获的倭人，已经陆续在各处厂矿死去，现在齐国境内的倭人怕已是寥寥无几。
“小人····小人是对马岛上的武士，上月在仁川做买卖，被你们抢光了财物，我的同伴家仆都被你们杀了，我本人成了俘虏，一路被带到这里···”
听到林文龙颇为熟练的倭语，对马岛武士以为是遇到了自己人，语带哽咽的将这些天自己的遭遇全部说出来。
这位名叫长谷川的低级武士，三个月前跟随家主前往朝鲜仁川贩卖貂皮海参，他们船只刚刚在仁川靠岸就被当地官吏扣押。
在当地官吏的严刑拷打下，倭国商人被迫承认他们是德川幕府派来朝鲜的细作，于是很快被判为流放充军。
“这么说，朝鲜兵团已经准备攻打对马岛了？”
“难道大人您还不知道吗？战争已经开始了，我被带离朝鲜时，亲眼看见你们修建的战船填满了港口。”长谷川语气充满愤怒和恐惧，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伤口，显得触目惊心。
李文龙久久无语。
广德皇帝三令五申各地边军不得生事，没想到这些武夫竟然置若罔闻，公然抗命。
“本官在天心城确实没听过这个消息，可能朝鲜那边没有汇报给天心城，不过和倭国开战，绝不是我们皇帝的本意。”
“求求您为我说情，我不想留在苦夷岛，只要能回到对马岛，我可以给您很多钱····”长谷川一把抓住李文龙手臂，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从前日本有五万多人死在这里。”
是的，刘招孙在位期间，至少的五万名日本武士被流放到苦夷岛，在暗无天日的矿井中挖矿，直到最后累死。虽然这已经成为历史，然而苦夷岛却成为倭国人的梦魇。
这些年来在长公主等主战派的怂恿支持下，下克上已渐渐成为齐国边军的传统。不管天心城有没有同意，边境的武夫们总能制造出让帝国出兵的理由，什么战兵失踪啊，遭到挑衅啊，大齐商人在边境线外受到欺凌啊····诸如此类的理由还可以罗列出一大串出来。边境驻军挑起战争后，主战派立即跳出来为肇事者解脱，一些试图阻止这种行为的文官通常会受到长公主爪牙们的威胁，甚至是刺杀。
“他们是要同时在两个方向发动进攻，同时和倭国欧罗巴开战，以此逼迫广德帝退位，他们疯了，疯了···”
李文龙心惊胆寒，挣开倭国武士手臂，挥手让马夫继续赶路，他对眼前这个倒霉的倭国商人他却是爱莫能助。
李三光的弟子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找到矿藏，帮助广德皇帝打赢这场战争。
第845章 马尼拉和议
李文龙在苦夷岛开采“致命炸弹”的矿石原料时，西班牙传教士贝拉斯科率使团其他人员终于抵达万里之外的欧洲殖民前哨阵地马尼拉。
马里拉气候宜人，风景秀美，海风拂过，棕榈树沙沙作响，绿荫下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欧洲人坐在椅子上喝咖啡。
贝拉斯科对岛上的风景并不感兴趣，毕竟这不是西班牙人第一次前往马尼拉。
“诸位先生，绅士们，我的本职工作其实是一名传教士，主对杀戮并不感兴趣，所以需要属于我们的和平，”
马尼拉海岩石铺成的街道上充斥着各种肤色的人群。马尼拉是重要的补给港，往来欧洲亚洲的许多商船都会在此补水休整，水手们在陆地上歇脚，顺带去荷兰人开办的妓·院里放松放松。
岛上人口繁密，据说已经超过三十万人，所以无论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走在这里，总能遇到自己的同胞。
在马尼拉总督府，贝拉斯科与英国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进行第一轮商谈，欧洲人态度十分明确，英国人开门见山告诉贝拉斯科：
“毫不客气的说，你们远在天心城的皇帝此时正在进行一场冒险，毫无胜算的冒险。如果他不能有效约束他的军队，约束那些狂热分子，灾难就会降临在你们国家。”
贝拉斯科忍不住打断对方，纠正道：“齐国的现任皇帝对战争不感兴趣，他计划在全国推行改革，不过他的父亲和兄弟姐妹并不支持他。而这，也是我赶到马尼拉与诸位和谈的原因。”
英国代表摸了摸酒糟鼻，嘟噜了几句，耸耸肩膀。
“这不重要，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现在的真实情况是，你们的军队在南方囤积了三十万兵力，严重威胁到远东贸易的正常运行。你们是要像野蛮的蒙古人那样，妄想攻占全球各地吗？”
贝拉斯科连忙解释：“帝国内部出现了分歧，新皇帝坚信和平贸易的重要性，他并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南征兵团处于摇摆之中，并不一定会远涉重洋来攻打马尼拉·····总之我这次前来是为了和平，不是为了争斗。”
“你的新皇帝派你来做什么？单纯进行和平演讲吗？”
“当然不是，皇帝陛下希望能获得东印度公司的军事援助，好与那些狂热的主战派抗衡，作为回报，皇帝陛下愿意恢复与各国之间的贸易，尊重你们的风俗文化，”
虽然英国人恪守承诺，可是恢复贸易这样的许诺太过虚无缥缈，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以后能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一天后的事情。
英国代表试探性问道：
“你们的皇帝想从东印度公司得到什么协助？”
贝拉斯科郑重其事道：
“武器，兵员，和白银支持，需要很多很多。”
东印度公司的人面面相觑，几个英国人不由倒吸口凉气，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不过为了和议，为了能恢复正常的远东贸易，欧洲人必须学会隐忍。
“成交。”
第846章 广德帝力挽狂澜
刘堪对马尼拉正在进行的谈判充满期待，皇帝想着借助外力，扳倒长公主刘雨霏与汉王刘谦的保守势力，挽狂澜于既倒，拯救大齐，让它不像秦代隋朝那样二世而亡。
广德九年正月十五日，上元家宴，刘堪当着皇后太子的面，举酒南望，口中喃喃道：
“马尼拉议和若能成功，英国人支持新政，肯发兵增援，便不至于内外交困了。当年太上皇在位时，朕为新法酝酿了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有意力挽狂澜，改变我国穷兵黩武国强民困，还政于民，奈何各方掣肘，尤其刘雨霏刘谦，朕念及兄弟之情谊，处处忍让·····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新政不能再等了。”
大齐皇后克里斯蒂娜·奥古斯塔脸色绯红，缓缓放下葡萄酒杯，用不甚流利的汉语鼓励丈夫：
“如果您觉得时机合适了，就大胆的去做吧。我相信您能像我的父亲那样，手持宝剑、目视远方，战胜所有敌人，创造奇迹。”
“朕不用剑，用的是火枪。”
广德帝很不喜欢奥古斯塔将自己和她的父亲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Gustav II Adolf；1594年12月9日－1632年11月16日）相提并论，但是这个瑞典女人像一头健忘的母狮子，总在不断触犯广德帝的底线。
还好皇帝足够宽宏大量。
“长公主穷凶极恶，她自比为武则天，不惜生灵涂炭，常年发兵开边。新政，会成为她叛乱的借口。她憎恨你是欧洲人，是蛊惑人心的北欧女妖，如果让她攻克天心城，她会杀死你，你害怕吗？”
奥古斯塔听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盯着广德帝刘堪，神情显得格外沉静：
“很早以前，我说过，你应该杀掉你这个姐姐，她身上流淌着你父亲的血液，她是一个比你父亲更疯狂的战争狂人，是撒旦的化身····至于我，作为北方雄狮的女儿，我不知道恐惧两个字是怎样写的？我还能上阵杀敌，她要来天心城，让这个疯女人过来吧！”
“看来父皇当年将你许配于朕，是个明智的决定。”
广德帝尴尬一笑，古二爷的女儿果然三句话离不开他父亲。
大齐皇后凝望广德皇帝，郑重其事道：
“作为大齐皇后，作为你的女人，我会支持皇帝，支持你，永远。”
~~~~~~~~~
广德九年二月初六日，广德帝刘堪于皇极殿颁布《新法纲要》，宣布即日起推行新法：
世有万祀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治法。穷变通久见于大易，损益可知着于论语……总之，法令不更，锢习不破，欲求振作，难议更张。着内阁首辅、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各省督抚，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东西政要，举凡朝章国故，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当革，当省当并，或取诸人，或求诸己，如何而国势始兴，如何而人才始出，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备始修，各举所知，各抒所见，通限两个月，祥悉奏议以闻····
二月初十日，广德帝又下令成立了以阮大铖、陈子壮为首的“督办政务处”，作为筹划推行新政的专门机构，任于成龙、张英、夏允彝、陈名夏为督办政务大臣，张国维、冯凯章、堵胤锡为参予政务大臣，总揽一切新政事宜。
冯堵二人联名三次上奏《江楚会奏变法三折》，定出改革方向，学习英国，推行君主立宪制。
与此同时，刘堪急调驻守襄阳、开封、合肥第二、第三、第五兵团入京，罢免南征军统帅，罢黜长公主汉王爵位，追回太上皇对两人的封赏，同时罢免长公主党羽一百余人，向天下表明朝廷立意“变法”的决心：
三月初一日，广德帝再次发诏：
“····自武定元年起，兵戈不断，开边无度，国穷民困。殖民安南犹饮鸩止渴，边庭流血，得不偿失。尔中外臣工，须知国势至此，断非苟且补苴所能挽回厄运，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罢兵言和，变法自强，为国家安危之命脉，亦即大齐民生之转机。予与太上皇为宗庙计，为臣民计，舍此更无他策。
三月初八日，广德帝宣布推行宪政，颁布《钦定宪法大纲》，预备立宪。
“行宪政……应先将官制分别议定，次第更张，并将各项法律详慎厘订，而又广兴教育，清理财务，整饬武备，普设巡警，使绅民明悉国政，以预备立宪基础……”
大纲共二十三条，其中“君上大权”四条，“臣民权利义务”十九条，通篇除涵括“君主不许干涉臣民”，确立了民权高于皇权的基础，新法内容涵盖编练新军、发展商业、废科举，办学堂，派留学，改革官制，裁冗衙、裁吏役、停捐纳等内容。
同日，广德帝颁布《大齐宪法》。
三月二十五日，广德帝宣布撤销鸿胪寺，改设外务部，“班列六部之首”；二十八日，朝廷宣布停止报捐实官。
四月初一日，裁河东河道总督，其事务改归河南巡抚兼办；初三日，裁詹事府及通司。
四月十八日，设商务部。
四月二十五日，裁贵州、四川两省巡抚，由云贵总督、湖广总督兼管。
同日裁奉天府尹，由巡抚兼管；裁奉天府丞，改为东三省学政。设巡警部。设学部，裁国子监。
六月初一日，大齐历史上第一次全民选举在四十七省（包括安南朝鲜日本九州）正式开始。
大齐帝国境内（包括安南朝鲜日本九州）年满十八周岁的臣民，不分民族、种族、性别、职业、家世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财产状况、居住期限，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因犯罪被剥夺权利者除外，各省、州府、县、乡议会代表由直接选举产生。
同日，酝酿已久的长公主刘雨霏联合汉王刘谦楚王刘煜及北方三省数万官吏，以“清君侧，立太子”为名，率叛军向天心城进发，六月初六日，驻守云南边境的南征兵团响应叛乱。
第847章 刘招孙之死
广德九年六月初六日，暑期蒸腾，骄阳似火，滚滚热浪席卷天心城。
酷暑之下，热衷政治的京城百姓躲在茶馆中不紧不慢的喝茶，议论国事。
天心城大街小巷四处张贴着不得议论国事的告示。
征兵布告如同牛皮癣一般在城墙下贴了一层又一层。
街道上一个车夫都见不到，偶尔有镇抚司缇骑匆匆走过，顶着烈日大声宣读征兵事宜。
砰一声响，茶馆大门被从外面撞开，不等茶客反应过来，几个全副武装的镇抚兵大声宣布道：
“长公主复辟，辽东蛮子叛乱，朝廷增募十八万兵，依照大齐义务兵役制度，所有年满十八周岁男子，皆有义务参军！为国效力！”
几个还在喝茶的茶客拔腿就跑，然而到底慢了一步，几人被五花大绑，不由分说推搡出门，塞进了路旁的马车。
“你们被征召入伍了！”
~~~~~~~~~
仁寿宫。
太上皇居住的仁寿殿凉风阵阵沁人心脾，让人感受不到一丝酷暑。
当年刘招孙令大舅哥金大久督造天心城，三十万民工耗费十年之久，可谓工程浩大。
来自北方的工匠们根据太阳高度角计算屋檐角度，巧妙利用了光照，即便夏至时节，养心殿亦能遮阳纳凉，阳光射不到殿内。
加之殿顶很厚，大殿上还有层锡被，烈日无法穿透砖瓦，因此避暑效果甚好。
养心殿的主人，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即将离开人世。
刘招孙披着龙袍，身子倚靠在床榻上。
太上皇须发花白，身形佝偻，尽显疲态。
床榻旁站着广德皇帝刘堪，皇后克里斯蒂娜·奥古斯塔，太后柳如是，皇孙刘无忌，公主刘若兰，诸位皇子以及侍卫江百龄和太监李英等人。
明亮的鲸油灯映照下，刘招孙脸颊残留一道伤口，在沟壑嶙峋的皱纹中，那伤口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这伤疤是刘招孙在辽东战场留下的。
卧榻上传来老人微弱的声音：
“卜者曾有言，我命不过五十，只因当年在大清宫向神人许诺····”
刘招孙艰难支撑起身体，一阵剧烈咳嗽，刘堪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为金虞姬借命的故事，刘招孙已经讲过不止一百次，连新来的克里斯蒂娜都听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