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653节

  “十斤肉?”

  多尔衮像食腐的秃鹫,立即嗅到尸体味道:

  “听说和硕贝勒半个月前,遇见了范文程一面,然后就病了·····”

  阿巴泰摇手否认:“一派胡言,豪格何时与范文程见面,那范文程一个月前便死了!得的是失心疯,见人就咬,已被烧死,赫图阿拉谁人不知。十四弟,大敌当前,不要蛊惑人心!”

  “没生病就好。”

  多尔衮连连点头,偷偷瞟了阿巴泰一眼,不再多说。目光跟着这位皇太极最信任的旗主,一起望向抚顺城门。

  面对镶白旗全力进攻,齐孟只排出三小队步兵迎战,每排仅三百人,共计一千人不到,将官便是新近提拔上来的蒲刚。

  作为第一波迎敌敢死队,在全军万众瞩目下,蒲刚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

  他将长绳置于战兵身后,大声喝道:“有退至绳者斩!“。

第786章 抚顺之战

  一声响亮的钹锣号刺入云霄,抚顺城头轰隆巨响,藏匿在垛口后面的火炮被炮手点燃,火药燃烧的白雾瞬间淹没城墙上下,火铳手举起火铳,对着进入射程的包衣密集射击,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密集如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朝镶白旗大阵侵袭。

  刚才还在闲庭信步的包衣炮灰们,如同被狂风骤雨扑打一般,前排齐刷刷倒下了一片。

  幸存的炮灰们瞬间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在场所有被铳炮击中或没击中的包衣,只要还有半口气在,全都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上千人尖叫着,作鸟兽散。灰蒙蒙的人群如暗夜退潮的海水,黑乎乎哗啦啦往督阵甲兵的位置卷去。后面督阵的甲兵被这溃败的气势震慑,只是呆呆望着迎面冲来的包衣,真夷主子们原本严整的队列开始微微松动。

  关键时刻,几个牛录额真挥刀大喊:“挡住他们!后退者,全部射杀!”

  督战的甲兵立即反应过来,纷纷取下步弓,从箭插中拔出大箭,也不瞄准,对着蜂拥上前的溃兵一阵攒射。

  一些凶悍的甲兵向前抛出了飞斧和铁骨朵,切菜砍瓜般收割包衣奴才的性命,一些抵近的包衣来不及哭诉他们的悲惨遭遇,便被前面一排女真主子用长刀长枪杀死。

  就这样,在城头火炮与身后督战清军的夹击下,第一波填壕的上千包衣阿哈很快被消耗完毕,地上留下一片灰蒙蒙的尸体,十几个受伤未死的炮灰躺在地上痛苦嚎叫,一群焦急啄食尸体的乌鸦在他们头顶上盘旋。

  “没想到明军火炮如此犀利,看来这仗不好打啊。”多尔衮站在阿巴泰身后,时不时发出些负面感慨。

  “尼堪如此狡诈,哄骗包衣走近了才开炮打铳,等老子的楯车上来了,哼!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阿巴泰正在命令楯车加速前行,忽然,在一片惊呼声中,对面城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千斤闸缓缓打开,不等饶余贝勒反应过来,瓮城中的守军便开始在城下列阵,摆出架势,要和镶白旗野战。

  阿巴泰和多尔衮互看一眼,显然两人都没想到,抚顺城中这伙明军,竟然如此胆大不怕死。

  多尔衮见对面军容严整,兵甲精良,便知不好对付,正要劝说阿巴泰静观其变,然而饶余贝勒已经开始下令:

  “盾车和云梯车先不要动了!让额克亲、锡翰率两人来中军接令,左右翼甲兵下马披甲,朝鲜铳手准备火器!”

  阿巴泰挥鞭叱咤,戈士哈领命而去,一边骑马飞奔,一边拼命挥舞小旗。

  额克亲、锡翰两个牛录额真很快来到阿巴泰面前。

  饶余贝勒上下打量两人一番,回头瞟多尔衮一眼,大声道:

  “你二人各令镶白旗两百马甲,出阵冲锋,务必冲散这股明军阵型,乌真哈超与朝鲜铳手会掩护射击,其余镶白旗甲兵跟在马兵后面,一起推进,灭掉这群不知死活的尼堪!”

  “齐孟在辽东练兵多年,这股明军怕是不好对付·····”

  多尔衮还要阻拦,被阿巴泰一把推开,“十四弟,你若是怕了,就躲在后面。老子打仗的时候,你不知道还在哪儿呢!”

  额克亲、锡翰都阿巴泰从正蓝旗带来的心腹,多尔衮眼看自己被架空,还在争辩,两位牛录额真已经率四百铁骑集结完毕。

  他们排成四列阵型,每列一百骑,在两位牛录额真的嘶吼声中,马甲们神色平静的注视着对面明军。这些马甲都是镶白旗中的精锐,每人都经历过多次恶战。寻常战斗根本不需要同时用到这么多马甲。去年阿巴泰跟随皇太极征战朝鲜,三十骑马甲带上五六十步甲,便能攻破朝鲜人一座中等规模的城池。

  一下子动用四百骑马甲,打赢了还好,输的话,镶白旗恐怕要一蹶不振。

  多尔衮知道此次伐明,皇太极有意削弱自己,他转身对身旁的戈士哈耳语几句,这位心腹立即领命而去。

  第一排建州骑兵迎头撞上明军步兵,只觉铜墙铁壁一般屹然不动。

  此时出城野战的明军皆手持团牌遮蔽身体,远远望去仿佛一道城墙。

  对面明军也是军容严整,最前排明军个个身材高大,从头到脚,皆被铁甲包裹,或者干脆说整个人体被塞进一具铁壳里。

  从额克亲的角度望去,前排明军战兵皆戴铁面,穿着铁裙,手执斩马大刀,背上还背着弓箭火铳。而且那铁面,只露眼耳口鼻,妆画五彩如鬼形,一排排矗在那里,活脱脱像祭神的萨满巫师,看上去就不免让人发毛。

第787章 凛冬将至

  按照清军战术,先用马队在无炮火掩护下进行宽大正面的高速冲击,后步队杂以滑膛前装火炮和散弹鸟枪,形成轮番齐射的“连环枪法”及连营跟进的密集冲锋。如遇敌方坚固阵地,骑兵后退,再突然策马冲锋,直到冲破对方阵形,一举蹂躏之。

  然而今天,镶白旗两位牛录额真发现,无论自己怎样策马强冲,或突入近前刀砍对射,结果都是徒劳。

  眼前明军铁甲箭穿不入,刀劈不破,己方的火器,无论是精准度还是射程,都在明军之下,更要命的是,朝鲜兵一直龟缩在后面,不肯用命。

  镶白旗马甲的第一轮冲击,最终以惨败结束。

  皇太极和齐孟交手多年,两边在辽东战场上杀得不死不休,然而齐孟麾下暗藏着这样一支王牌劲旅,清军竟然不知。

  依仗岳父杨经略、拜把兄弟魏公公鼎力支持,齐孟在辽东获得了巨额辽饷(每年三百万两),辅之以开原铁岭强大的锻造工业,再加上严苛的军事训练(真武营训练标准:游泳两里、连续俯卧撑一百次,仰卧起坐连续一百次,引体向上十八次),这才终于锻造出这样一支“虽步兵皆铁铠”的精锐之师。

  燧发枪首次出现在辽东,铳手通过扣动扳机牵动内部的击锤,而击锤上的燧石与弧形击砧摩擦产生火花,以此来点燃火药。射击时仅仅需要扣动扳机,而无须像使用火绳枪时需要点燃火绳,大大提高了射击效率,截止崇祯元年,齐孟麾下的军队装备的火绳枪已经被燧发枪所取代。

  明军斩马刀所向披靡,每次挥刀,都能带走几个精锐马甲兵,乌真哈超和朝鲜兵还在后面磨磨蹭蹭,一百骑兵被斩马刀斩杀殆尽,幸存的马甲被城头密集的火铳射杀,最后存活下来的,不足数骑。

  额克亲满脸血污,分辨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明军的血,他动作娴熟的操纵马匹向右翼转进,一边大声召唤马兵,命令从侧翼包抄铁甲明军。

  “绕到侧翼,砍死他们!”

  此时最前排马甲连人带马全被剁碎,惊人的血腥场面,让第二排的骑兵畏缩不前。

  自皇太极称帝以来,清军东征西讨,征服蒙古,击杀林丹汗,荡平朝鲜,俘获光海君····什么对手都打败过,本以为可以和明军板板手腕,没想到双方差距竟如此之大。

  后续跟上的马甲目睹前面惨烈战况,掉头就逃,一些悍勇的真夷,则绕到两翼侧击。不过这也是徒劳,他们很快被两翼火铳兵打散,丢下几十具尸体后,仓皇逃走。

  清军素有“败则复聚而不散“的素养,他们征战多年,几位牛录额真更是从萨尔浒时就和齐孟交手的老人,各种战法运用自如,疾如风止如山,一见形势不对立即下令全军站稳阵脚,重新编队。

  “尼堪炮火密集,拉开距离抛射,打乱阵型,再做冲击!”

  后面冲上来的马兵退后十几步,朝着天空射出一轮又一轮箭雨,企图打乱明军队形。

  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甲兵铁甲上,发出叮当脆响,轻箭抛射对重甲兵伤害十分有限,三轮抛射过后,目测只有十几名明军被直接命中面目,倒地嚎叫。

  多尔衮忧心忡忡,他深知重甲步兵的致命缺陷是“战胜不能追赶,战败则难收退“。于是劝说阿巴泰:

  “马甲都撤下来,让朝鲜兵和无真哈超远距射击,他们身披重甲,难以持久,等体力耗尽,再派出骑兵追杀不迟。”

  阿巴泰心知这是多尔衮为保全自己实力,让朝鲜人和汉人当炮灰,不过眼下指望骑兵就能攻占抚顺显然已不可能,不过他还想再尝试一下。

  “射光箭插中的箭,再撤回来不迟!”

  明军岿然不动,只有寥寥数人倒下。

  马甲沉稳老练,不慌不忙,他们身后,一群群满载箭枝的驼队,足以保证弓手火力的持续输出。

  “射!射死你们这群尼堪!”

  额克亲见后面源源不断的马甲增援上来,顿时斗志昂扬,这时一些马兵发现明军铁甲的薄弱之处:脚部。

  “朝他们脚射!”

  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射向明军防护较为薄弱的脚部,很快地,甲兵阵形出现松动。

  阿巴泰注意到这个情况,抚掌大笑:

  “明军动了,山动了!”

  多尔衮继续浇冷水:“确实是动了,不过是朝我们这边动了。”

  “什么!”

  明军根本不是在逃跑,而是在齐声的怒吼中,一齐披着笨重的铁甲迎着箭雨朝马甲兵冲上来!

  铁甲兵健步如飞,百十步的距离被迅速拉近,此时还在射箭的马甲兵尚未回过神来,兀自弯弓抛射,意犹未尽,等他们看到甲兵冲到近前时,急忙往后退去,然而后路已被刚刚上来增援的朝鲜兵堵住。退到朝鲜兵前面的马甲不得不调转马头,挥舞马刀冲上去劈砍那些快速逼近的明军甲兵。单薄的马刀砍在厚实的铠甲上,并不能造成什么杀伤,迎接他们的,却是斩马刀恐怖的斩杀。

  “杀!”

  蒲刚手握斩马刀,快速向混乱的马甲兵逼近,他不顾迎面飞来的重箭,挥刀砍向正在快速朝自己冲来的马匹,与此同时,马鞍上的清军马甲借着奔跑的惯性,挥舞马刀重重劈砍下来。

  蒲刚一个侧身,马刀划着铠甲前的护心镜急速下坠,在精良的甲叶上溅起了一片耀眼的火花,那马甲兵原以为一击必中,没想到竟会被对方躲开,他正要调整马匹姿势,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耳边响起金属入肉之声,胯下战马前蹄被生生斩断,直直跪倒在地,马甲兵小腿紧忙勒住马肚子,然而巨大的惯性还是将他抛了出去。等他颤巍巍站起来时,眼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柄比自己身体还长的斩马刀呼啸而下······

  马甲中掀起阵阵血雨,一片人叫马嘶声中,镶白旗精锐一个个被斩落马下,竟毫无还手之力。

  后面的朝鲜兵被眼前这场屠戮吓住,也不再开枪,丢下鸟铳纷纷溃逃,侧翼的乌真哈超火铳兵跟着开始后退。

  齐孟对这支装备重甲的步兵,进行过魔鬼式训练。

  辽军重甲兵都是反复经全军考核选拔出的健儿,称之为真武营。

  真武营甲兵每天全副披挂早晚训练两次,长年累月“惯习如常“。他们“每班带班长六员。。。每班另募伙兵三名,挑带战裙、手臂、披挂随后,遇战便穿带,行伍免劳顿“。平时有专人挑着盔甲随队,临阵时才披挂穿戴,以保存体力。尤其厉害的是他们在冲锋中保持戚家军小三材队形,破阵时,由执长牌的士兵掩护两名队友,一兵砍马一兵砍人。他们所持长刀格外锋锐,“盖铸刀时,用铁匠百人挨递打成此一刀,故锐特甚“。一刀下去“锐不可当“。再加上两翼火铳手的掩护,这样一支重甲兵,在战场上推进时,几乎没有任何对手。

  一个接一个马甲连人带马被砍成两段,片刻工夫,前两排马甲兵伤亡殆尽,剩下的纷纷逃命。镶白旗前阵大乱,压阵的巴牙剌也被败兵冲乱。

  “建奴败了!败了!”

  一位及时转进的包衣兵扯着嗓子呐喊,旋即被巴牙剌射来的密集箭雨射成刺猬。

  尽管如此,败局已定。

  与镶白旗混乱不堪的阵型相比,步步紧逼的真武营显得有条不紊,两翼火铳手按部就班的装填弹药,瞄准前面混乱的马甲兵从容射击,果断杀死那些试图绕到两翼袭击的建奴,在正面,全身重甲的甲兵挥舞斩马刀,杀死挡在面前的一切活物。

  接连遭受两次严重损失的镶白旗马甲,此时终于意识到战败已是不可避免,两位牛录额真一边下令鸣金收兵,一边快速朝己方大阵逃去。

  见到牛录额真逃走,还在射箭的马甲也停止射击,调转马头,不顾马匹践踏周围的朝鲜兵,拼命往后逃窜。

  越来越多的清军加入到逃跑的队列,蒲刚喝令加快步伐。

  很快,一边倒的屠杀开始了。

  镶白旗大营背靠山坡,此时想要逃走恐怕不易,在真武营的一往无前的反推下,马甲兵彻底崩溃,紧跟着的朝鲜兵和乌真哈超更是争相逃命,前锋的溃败很快影响到后面的镶白旗甲兵大阵,起初阿巴泰还试图组织这些甲兵上前挡住溃败的浪潮,结果很快发现这只是徒劳。

  一些悍勇的巴牙剌,调转头来,挥舞兵刃,试图阻击追杀上来的真武营,这些最精锐的重甲兵,在杀死一两个明军后,瞬间被四面涌来的长枪长刀杀死。

  从朝鲜兵到包衣兵,从步兵到马甲,清军上下无不迎头被辗压,真武营追在后面,如砍瓜切菜般一阵乱砍。

  镶白旗阵线如潮水般向东边溃散,人喊马嘶夹杂着惨叫哀嚎,冲向云霄,几里之外,都能清楚听见。

  “败了!败了!”

  多尔衮望着陷入崩溃的镶白旗大阵,喃喃自语,原本以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斗,没想到短短两个时辰便宣告结束,而且是以这样的画面结束。唯一让他庆幸的是,溃败没有波及到镶白旗主力,只要及时逃离这里,还不至于元气大伤,顶多损失几百马甲和一千多朝鲜兵。

  “撤!撤!”

  额克亲歇斯底里的叫喊,他身陷重围,被真武营三次砍死坐骑,还有一次干脆被铁鞭打下马来,他亡命挣脱,幸得身边两个白甲兵护卫,才捡回条命。

  阿巴泰绝望的望了眼狼藉不堪的战场,在一群戈士哈的护卫下,挥鞭策马,头也不回朝东边逃去。

  多尔衮站在原地,对着饶余贝勒仓皇逃窜的背影,大声喊道:

  “饶余贝勒,不能走!”

  阿巴泰远远回道:“十四弟,顶住,我去皇上那里找援兵····”

  多尔衮骂骂咧咧。

  “甲兵退出战场,不要管朝鲜兵和乌镇哈超,我亲率白甲兵殿后,退出抚顺关!”

  ~~~~~~

  尽管多尔衮试图力挽狂澜,然而阿巴泰的逃命,标志着镶白旗的抵抗彻底瓦解,清军兵败如山倒,那些心惊胆寒的甲兵冲到后阵,胡乱夺过马匹,纵马狂奔,有时候十几个甲兵为争夺一匹战马逃走而大打出手相互砍杀·····

  镶白旗汇成一股逃命的洪流从抚顺关坡上奔泻而下,此处恰恰又坡势陡翘,狂逃者马失前蹄,成片成片的绊倒,滚滚如洪潮怒涛。

  其时宁远兵备道袁崇焕站立抚顺城头,全城观战,据他后来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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