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读,”太上皇神情不变,像一条慵懒的龙,盘坐在龙椅上。
东方祝擦了擦额头汗滴,硬着头皮翻到贺表的下一页。
“父皇为获得瑞典国在欧洲的支持,将古斯塔夫国王的女儿赐婚于儿臣,要将这个瑞典公主立为大齐皇后,儿臣认为这件事是不妥的。”
太上皇呵呵笑道:“看来广德帝是在这里等着朕,他不同意这门亲事。”
“朕给他铺好的路,他倒不想照着走,等灭了倭国,征服欧罗巴便很快了,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朕对他有些失望。”
贺表内容还没读完,东方祝停顿片刻,继续道:
“儿臣对欧洲事务并不感兴趣,也不愿耗尽天下膏脂继续打仗,当初父皇为儿臣选广德这个年号,寓意就是要大齐广布恩德,泽及天下,可是现在,父皇穷兵黩武,调集天下精兵,耗费天下钱粮,只为攻打倭国这样一个弹丸小国,恐会得不偿失·····”
太上皇轻咳一声,东方祝连忙停住。
“广德帝不愿迎娶瑞典公主,可是有心上人?”
说完望向东方祝和佛朗西斯科。
“臣,臣委实不知,还请太上皇息怒。”
佛朗西斯科耸了耸肩,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广德帝相好的到底是哪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贵为天子,成亲纳妻,各种繁文缛节,一个也不能少。”
太上皇示意东方祝继续。
“父皇您自觉比汉武帝怎样?父皇天资聪明果断,远见过人,可超越尧、舜那样的贤君,也可超越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明君,在他们之下像汉宣帝的励精图治,光武帝的豁达大度,唐太宗的英武无敌,唐宪宗的立志平定割据叛乱,宋仁宗的仁恕,都不及父皇。然而父皇穷兵黩武,即位以来,齐军征战不休,大兴土木,若父皇能充分发挥仁顺天性,节减用度,体恤民情,不耗尽民力,使得太仓盈满,钱粮长期堆积如山,百姓生活稍安乐富足,比可青史留名,可称做贤君。”
太上皇长叹一声,东方祝立即停住,诚惶诚恐。
裴大虎在旁低声道:“陛下,广德帝怕是受奸人蛊惑,才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还请陛下海量,不·····”
“朕的儿子,朕最清楚,自幼跟着东太后和慈圣太后长大,生于妇人之手,难免迂阔。”
刘招孙想起武定元年以来种种经历,从张春叛乱到王恭厂大爆炸,从杜度反叛到倭寇侵袭,二十多年来,大齐几乎从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二十年,足够改变一切。
太上皇也从原先那个锐意进取以天下为己任的屠龙少年,蜕变为杀人如麻穷兵黩武的独夫民贼。
他知道会有很多人背叛自己,可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广德帝刘堪竟然会第一个跳出来。
“既然广德帝提到了汉武帝刘彻,就不怕给自己招来巫蛊之祸吗?”
太上皇说这话时云淡风轻,然而旁边侍臣已是胆战心惊。
汉武帝嫡长子戾太子刘据,他的下场可并不好。
东方祝以为太上皇动了杀心,连忙跪下替刘堪求情:“陛下息怒,广德帝至纯至孝,而且他对巫蛊之术,向来嗤之以鼻,根本不会去做那些巫术。”
太上皇冷冷道:“朕的儿子,朕当然知道,你继续把这个贺表读完。”
“父皇本应该成为尧舜一样的贤明之君,然而国家稍稍安定,您就一心一意去玄修。兴建道观,大兴土木,二年多不上朝,将所有事务都交给儿臣,儿臣如何能应付这么多事?”
“如今大齐纲纪开始废驰,对百姓的压榨也快到尽头,听闻江南州府的房屋买卖,利息收到了七十年后,听说辽南金州有个私塾先生,因为在教室内将父皇的画像掉反了,直接被镇抚兵打死。”
第704章 尘埃落定
广德帝刘堪在贺表中所言,皆为大逆不道,若是赶在往日,太上皇保不齐可能就会大义灭亲。
好在太上皇一心修玄,无喜无悲,对儿子的忤逆行径,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能说他也没放在心上。
不给过此事之后,刘招孙父子之间的嫌隙,将会渐渐变大,直到父子之情断绝。
而那些政治嗅觉敏感的官员们,意识到大齐即将变天,也开始加速站队,在朝中形成两派势力。
倭寇未灭,罗刹未平,一场新的权力斗争便将再次拉开帷幕。
接下来这场内斗,各方势力的斗争目标,不再仅仅是为争夺权力,他们想要决定的是帝国未来路线方针的大问题。
帝国的未来,到底是坚持极圈主义还是回归文官政治,这是个问题。
如同生存或是毁灭。
以广德帝刘堪为代表的文官势力,他们的改革主张如下:
精英文官制度,恢复被中断二十多年的科举考试,
改革《齐朝田亩制度》,土地所有归于全民,改为农户自由选择种植。
结束特武政治,减少蓑衣卫、禁卫军人员数量,超过一半的蓑衣卫将会被拆撤,让大齐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所谓礼仪教化)。
恢复银钱流通,各种饭票、盐票等票据逐步退出。
扛着红旗反红旗,说的就是改革派的生存现状。
广德帝刘堪掌权后,毫无疑问地,他将要尽快废除父皇留下的痕迹。
太上皇对广德帝的规劝,完全置之不理,他没有停止杀人,也不会中断自己修仙的大业,而是继续东征。
所以杀戮不会轻易停止。
广德五年正月二十日,帝国征伐史中有名的京都之战爆发。
正月底,齐日双方在水山、稻荷山、大文字山、比睿山一线布置下大量兵马,齐军与幕府军鏖战京都。
战斗从正月二十日开始,持续近三个月,最终造成双方军队十余万的伤亡(齐军一万,幕府军十二万),倭民死伤者不下三十万。三月底,齐军破城,朝鲜军与琉球军仍旧充当了前锋角色。
三月三十日,破城之日,朝鲜琉球联军一番烧杀抢掠,千年古城京都,血流成河,一场大火烧了七天七夜,繁华古城沦为一片白地。
太上皇对京都城的悲惨命运没有升起一丝同情,甚至让朝鲜将领宋仲牙在京都城筑起了京观,几万颗人头垒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江户城守军得知京都覆灭的消息,完全没了战心,幕府军士气低迷,只等齐军东进,便准备束手就擒。
然而法师春申和他的师兄弟们却并不这样,他们准备和太伤黄血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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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山山腰,末能寺。
春申法师宛若老僧入定,坐在江流儿身前。
江流儿全身被五花大绑,漂浮在禅房屋顶,黑色触手从裂缝中伸出,缓缓伸向江流儿手臂。
“江流儿,”新垣结衣尖叫着,“小心——他只要抓到你,就能再进入——然后他就会杀掉你,就会把你带回海底。”
“带回海底?我要杀了他。”
那个摇摇晃晃、带着江流儿疯狂的叫声的可怕的东西慌乱地转动着,用力地甩着它的触须,击打着那个在地上跳来跳去的、附了人形的巫师。
忽然,新垣结衣抓起那根已经被重新放回火里的拨火棍,转过身来威胁着那个张牙舞爪的人鬼混合体。
“别动!”春申法师突然跳起来时,新垣结衣急促地对江流儿身后的那个来自海底的可怕的东西说。
它在身后站住了。
“你,往后退。”少女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她只知道我必须要把那两个——东西——分开。
用刀枪抵挡那个突然发狂的怪物。
“可是,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现在必须要进行联系了!”红眼恶魔声音尖厉地叫喊着。
“让开……”那语调已经不是人的语调了。“你阻止不了我……我必须……必须……必须建立强有力……强有力的联系!我必须……bhfg-ngyy fhtlhlh hegm-yeh’hhg narcchhh’yy!你躲不过去!”
一股黏液——像是一只大蜗牛留下的痕迹——很快地从新垣结衣身后的那个巨大的身形里流了出来;尖叫着,猛地扑向它,少女的脚在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黏液上打滑了。
她完全失去重心。他舞动着双臂,脸朝下,令人厌恶地摔到了新垣结衣手里拿的那根被烧得通红的、坚硬的拨火棍上。
佩刀英寸长的、通红的铁棍尖端像一把温热的刀戳到黄油里一样,扎进了怪物的一只吓人的眼睛里。只听“嘶”的一声——声音几乎淹没在了那个生物痛苦的尖叫声里——随着那个东西栽倒在地上,一小团热气从它的脸上冒了出来,还散发着臭气。
随即,站在美少女身后的那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的庞然大物惊恐地尖叫起来。
新垣结衣松开手里那根冒着热气的拨火棍,转过身去,看见那个来自海底的怪物在地上摇来晃去,用触须抱着它的头,保护着自己。
几秒钟后,怪物安静下来了,像橡皮似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露出了那张长着好多个嘴的脸,还有那双被毁坏的、腐烂的眼睛。
第705章 悟
邪神乌贼腹部中刀,喷射出大股大股的墨汁,洁净的禅房很快被染成墨黑色。
巨大的嘶吼声响彻天地之间,来自远古荒蛮时代的魔兽咆哮让人心惊胆寒。
江流儿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明,在气场上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他横刀向前,面对黑山般的巨型乌贼,怒声咆哮:
“来啊,来杀我啊!”
乌贼动作一滞,仿佛被这凡人气魄震慑,低垂着脑袋,尾部蓄积能量,绿白相间的光源从柔软的尾部一点点向上攀援,最后来到乌贼喉管。
“呼!”
尖锐的呼啸声快要震破江流儿耳膜,如同道人吞吐纳息,一颗巨型光球从乌贼口中飞射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江流儿砸去。
春申法师哂笑:“哈哈哈,不自量力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想顽抗!”
江流儿正欲举刀格挡,一股巨大的蛮力袭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双刀飞出去五六步远。
袖管渗出点点血迹。
他艰难的爬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如同一只受伤的公鸡,脚下踉跄,兀自昂起胸膛,拍打翅膀:
“来啊,你这怪物,来杀我啊!”
久垣结衣捡起地上的雁翎刀,想要递给江流儿,刚走出两步,春申法师挥舞纸扇,将少女打飞出去。
“你既然知道了不知火的秘密,即便古神不杀你,老衲也不会放过你!”
江流儿没去搭理
八仙山火炮响彻不停,距离江流儿越来越近。
连绵不绝的山火在黑夜中熊熊燃烧,江户近郊的房屋被齐军点燃,人口繁密的集市化为一片火海。
江流儿立于血与火中:
“春申老贼,听见没有?大齐军队正在攻打江户城,德川家光跑不了了,你也逃不走,不知火山妖僧的末日,到了!”
江流儿溅满乌贼墨汁,双眼通红,挥舞雁翎刀一边劈砍乌贼,一边怒骂:
“你们都要下地狱!”
乌贼陷入暴怒状态,触须漫天狂舞,如钢鞭般打向江流儿。
江流儿左腾右闪,然而那触须却如藤蔓四处缠绕,野蛮生长,无处躲闪。
很快,江流儿就被怪物抓住,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得。
“不自量力的混蛋,区区凡人,也敢与古神为敌?古神是杀不死的,你这白痴,哈哈哈!”
春申法师喉咙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哂笑。
下一刻,他双脚腾空,身体升高至半空,来到江流儿对面,像风筝一般悬停半空。
老和尚伸出枯树老手,伸向俊秀的脸庞。
清白之身怎能忍受这种咸猪手行为!
江流儿拼命挣扎着,想要躲开老贼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