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霄安慰道:“放心,你的预感,我也有。”
江流儿翻了个白眼:“老李,老子自从和你在一起,就没听过好话。”
瓜州追杀罗教的经历,在脑海一闪而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江流儿心头,不过他没说出来。
众人往东走了半个时辰,已经很靠近八仙山北麓。
山下村庄变得密集起来。
茅屋破旧,满目疮痍。
前面一个路口,有一个女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海鸥正在啄食她的眼睛,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弥漫四周。
李自成捂住鼻子,嘴巴却没有闭上。
“入他妈妈的毛,这一定是妖僧干的,想给饿们一个下马威呢!”
江流儿面露悲戚之色,放下兵刃,忍住恶臭,上前要将女人放下来。
“你做什么?”吴霄喝止了这种鲁莽行动。
江流儿不忍心道:“萨满说,挂在木头上,灵魂不得安宁。”
李自成怒道:“你个憨憨,把她放下来,饿们就不得安宁了!”
吴霄朝女尸瞟了一眼,示意大家继续赶路。
走了一里多地,恶臭味才渐渐消散。
吴霄对众人道:“应当是不知火山妖僧做的,他们憎恶基督,这人死得有一段时间了,明显不是针对咱们的。”
“或许是某种祭祀仪式。”江流儿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众人望向左侧苍茫浩渺的大海,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此时浓雾终于被风吹散,露出黯淡的天空和远处灰褐色的土路。
忽然,海边升起的一堆火光,引起了江流儿注意。
渔翁樵夫蜷缩着的身子,在礁石后面升起堆火,渔夫织网,樵夫整理柴火。
“保不齐是妖僧派来的细作,”李自成说出了自己想法。
吴霄使了个眼色,江流儿立即上前。
渔夫见一行人朝自己走来,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恐不安,继续围在篝火旁编制渔网。
刹那间,吴霄脑海浮现出阮籍的诗篇:天网弥四野,六翮掩不舒。
江流儿来到篝火旁,发现樵夫和渔夫都上了年纪,胡须花白,不过精气神都还好。本藩常有香客信徒前来朝拜,所以大家对陌生面孔并无警惕,显然这两个老头也把江流儿当成了前往末能寺朝拜的香客。
江流儿一边烤火,一边问起刚才看到的那个被盯死的女人,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渔翁支支吾吾。
樵夫接过话头,侃侃而谈。
传说那女人是当年基督徒的私生女,岛原之乱,你知道吗?你不是本藩人,肯定不知道,那女人从小就信奉野苏,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对着要祷告,他丈夫却是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不过讨厌听妻子祷告,据说每次听到妻子祷告,都要揍她,直到一个月前晚上,农户妻子神智不清,口中念叨说“它就要出土了出土了,它得到召唤了,”,据说邻居整晚都听见女人念叨这些话,天亮时,她用剪刀切开了丈夫喉咙·····
“泼妇被春申法师处死了,罪名是蛊惑人心和谋杀亲夫,行刑的那天,好多乌鸦在天空盘旋,富士山还发生了一场地震····”
樵夫的门牙消失不见,说起话来总在漏风,干瘪瘪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死去的河蚌。
江流儿朝后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吴霄稍稍再等一会儿。
“她是被杀死后才钉上去的吗?”
“不是,活活钉死的,本藩惩罚邪教徒,向来雷厉风行绝不手软,不会像九州那些藩国,纵容基督·····”
江流儿退后两步,假装露出惊恐的神色。
樵夫以为这个年轻人对陕河藩有什么误解,连忙强调说:“藩主春申大人,人很好呢,我们生活在陕河藩,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江流儿好奇问道:“春申法师不是在长崎吗?为何又在陕河藩做藩主?”
“谁让他得到将军宠信呢,”樵夫整理好柴火,准备上路,压低声音道:“将军信任春申大师,不忍法师远离,就在八仙山周边赏赐他土地和佃户,我们这些农户渔夫在他老人家手下做事。”
“本藩虽然远远比不上萨摩长州那样的大藩,本藩百姓活得倒也惬意。”
陕河藩是个一万石高的小藩,前任藩主对百姓敲骨吸髓,据说那人把本藩六分之一的青壮都抓去江户修工事,又从各村搜刮粮食布匹,什么都掠夺,直到将本藩百姓最后一个铜板抢走。
他用这样的手段,只是为了维护自己一家人在江户的奢靡生活。
后来这位贪财如命的藩主被幕府将军赐死。
现任藩主,来自长崎不知火山的春申主持,他平时在长崎修行,只在好年景才会返回江户,征收粮税,农民只需上缴藩主所需的粮食和油······
一直沉默的渔夫,这时忽然打断樵夫。
“除了粮食和油,每隔三年,村子里需供奉一名少女,献给法师。”
“没有的事!”
关于供奉少女的事,渔夫和樵夫起了争执,樵夫说供献少女的法令早已被废除(他们认为春申法师的意志就是本藩法令)了,渔夫坚持说一直存在,几十年前还发生过一次。
两人争执不下时,江流儿在旁试探问道:“二十二年前吗?那年明国军队入侵九州,听说带头的人就是现在的鞑靼人皇帝。”
“是的,我记起来了····”
渔夫炯炯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像盲人般垂下头。
樵夫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侃侃而谈:
“春申法师的师父,将明国人赶走了,他们都拥有无上法力,保佑我们,保佑雨水充足,稻田丰收,海浪平息,让明海道周围海湾挤满鳗鱼,我们的渔网上挂满海蟹和对虾。”
“哦哦,”江流儿用熟练的倭语继续套话。
“那藩厅也建在末能寺吗?”
“不错,”这次是樵夫在说话,“末能寺也是春申法师的道场,对了,法师这几天正在道场讲解长生之术,你们也是他老人家的信徒吧,可以去听听,自从我信奉法师后,上山砍柴也比以往多得多了。”
“藩厅一年要吃多少米?”江流儿漫不经心问道。
“五百石,或者更多,谁知道呢,够五百多个人吃。”樵夫从怀中取出一个酒葫芦,咕嘟嘟灌下一口。
五百个护卫!或者更多。
看来需要派一个战兵营才行,李自成的忧虑不无道理,靠他们十八个人去刺杀春申妖僧,确实很困难。
江流儿掏出一叠铜钱,递给两个老人,准备买下渔网柴火,方便下一步行动。
白发渔樵相互看了一眼,摆手说钱太多了。
江流儿还要劝说,忽然发现两个老头在篝火前竟没有留下影子。
爹若是还活着,也像眼前这渔夫这么苍老,江流儿他爹也是渔夫。
“死人要钱有什么用,····我是说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
江流儿满眼惊恐望,撇下渔网和柴火,拔腿就逃。
走出十几步,身形精瘦的渔夫追上来,江流儿额头渗出冷汗。
“后生,我想起来了,”
渔夫声音哽咽道:
“十字架上悬挂的,是我的女儿啊,她没有嫁人,更不是被丈夫杀,她不肯屈服末能寺妖僧,所以被····”
老头死死盯着江流儿的眼,脸上露出将死之人才有的神态。
“年轻人,你要去刺杀春申法师吗?”
“对。”
江流儿点头。
“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看他的眼睛,否则会被夺去魂魄,就像我这样。”
渔夫空洞的眼眶流出两行鲜血。
江流儿吓得大叫一声,退后两步,渔夫像干枯的鳗鱼,轰然倒下,周围散发出尸体腐烂的恶臭味。
第697章 末能寺
走过满目疮痍的村庄,走不多远,一条上山路从海滨那条路岔出来,通向末能寺山门。
众人望着隐没在半山云雾中的末能寺,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心心念念的春申法师,就藏匿在云雾之中。
江流儿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最前面探路。
脚下的山路变得曲曲折折,山道两旁的松木高大挺立,有几颗古木看上去至少有几百年树龄,巨大的树干笔直刺向天空,松针上沾满了露水,憨态可掬的松鼠蹲坐在枝丫上呆呆望着人们。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松鼠们受惊尖叫,发出吱吱唧唧的惊叫声,离开树枝,四散奔逃。
“松下赶上来了,”
江流儿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山脚道路上没任何卫兵把守,江流儿知道这不是个好征兆,他走在石道上,总感觉林中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往前走了半个时辰,视野尽头出现道院墙,并不是很高,江流儿拄着刀尖一跳,便跳上墙头。
让他失望的是,院墙后面不是末能寺,而是一片荒原。
他只要继续往前走,石道两侧出现薄薄的积雪,明显比山脚更冷了。
沿着石道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座吊桥,桥边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轰火”两个字,可能是这里的地名。
继续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在半山腰空地上,发现了末能寺的庙宇。
江流儿连忙取下随身携带的纸笔,近距离观察春申法师老巢。
他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对着末能寺开始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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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江流儿返回山麓,当着众人展开一幅地图,详细汇报末能寺周边情形:
“大家请看,寺庙坐落在这片三角洼地,被鹞子岭和小竹峰夹在中间,我猜想,在倭国早些时候,寺庙原本是座要塞,或者说是藩主的府邸····”
标注清晰的地图上,赫然出现一座四边菱形的古建筑,四面高墙外还有四条河流,院墙中间整齐盖着八间厢房,南北各四间,呈对称分布。
李自成带着几名卫兵警戒四周。
“这座寺庙应当是春申他祖宗,就是那个无名武士的驻地,注意看,城墙四周还有干涸的护城河,这扇门。”
江流儿指着进出寺庙的唯一大门,目光凝重道:
“这扇门,看起来就很厚,看这高度厚度,至少得用三十个人才能将它撞开。”
“三十人?我们可没有三十人,再说到哪里去找撞城锤?”
吴霄仔细端详地图,恍惚之间回到了当年辽西战场,跟随大军攻打祖大寿镇守的锦州城。
“坚不可摧的是人心,不是城墙,只有有人把守,城池才会固若金汤,我们不必撞门,用挠钩爬墙也可以,进去之后,便是春申老贼的死期。”
听完吴霄的作战计划,江流儿稍稍心安,不是强攻就好,否则周围这些人至少得死掉一半。
江流儿又在地图上指出厨房的位置,继续介绍道:“我清点了一下人头,进出厨房吃饭的年轻武僧,超过两百个,估计还有更多,我看见这些武僧在饭后练功时,可以一拳打碎岩石砖块,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一拳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