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招孙呵呵一笑,领着琥珀返回文华殿,准备等卢象升赶来,君臣两人作长夜之饮。
黑黢黢的紫禁城内,一轮昏黄的月亮藏在云朵里,偶尔从乌云中探出头来,仔细观察这个大齐最有权势的人。
宫墙内外,树影婆娑,风拂过,枝叶摇曳,隐约有人影晃动。
琥珀全身颤抖,紧紧跟在太上皇身后。
“陛,陛下,当初就不应该栽种这些树木,臣妾听说,前明紫禁城都没有树木的。”
太上皇回头笑道:“你是说树木会招致鬼怪吗?”
琥珀不敢说话。
“朕自有上天庇佑,莫说魑魅魍魉,就是天神下凡,也害不得朕。”
太上皇心道,这琥珀刚才还说不知鬼神之事,现在看见几个黑影就吓成这样,未免好笑。
当初,刘招孙刚刚进驻南京,便不顾宫中上下反对,下令移钟山千年古木,栽种于紫禁城各处。
倒不是因为刘招孙热爱园艺,或者对古木苍松有什么迷恋,只因张真人曾言太上皇五行缺木。
“臣,臣妾听人说,”
琥珀已从当初豆蔻少女成长为三旬美人,此时却被吓得全身瘫软,依偎在太上皇怀中。
刘招孙望着眼前这个美丽女人,想起当年与张嫣在文登县城渡过的那晚。
恍惚之际,却听琥珀接着说道:
“臣妾听说,这次废除漕运,齐军在扬州瓜州等地,杀了十多万漕军打行青皮,这些人死后心中怨念不止,所以阴魂不散,要来紫禁城找大家索命·····”
“一派胡言!朕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他们都已坠入地狱,不会有鬼索命。”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文华殿。
琥珀连忙去烹茶,太上皇翻开一本屈原的《九歌》,连饮数杯,仍觉焦躁不安。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九歌》中遍布鬼神,正是契合现在心境。
为何身边的旧臣,要一个接一个离开自己?
或许正如柯真恶当年所言,刘招孙八字太硬,会连累亲人心腹。
~~~~
卢象升终于来到文华殿,太上皇将刚才所见全部告诉了他。
卢象升听了,宽慰道:
“陛下体恤将官,心系扬州废漕之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必惊扰。”
太上皇又问:“从前刘玄德夜梦关云长,而关羽败走麦城,为孙权所杀,刚才见林宇遍身血污,似人似鬼,怕他已是凶多吉少。”
卢象升服膺儒学,素来对鬼神之说不感冒,紫禁城内求仙问药,他已多次上书劝说,见太上皇疑神疑鬼,只得安慰道:
“陛下,林宇乃陛下福将,这些年来多少艰险都经历了,这次必定也无事,扬州皆已平定,还请陛下振奋精神,不必如此····”
刘招孙一边听卢象升长篇大论,抬头不经意间朝四壁望去,隐隐又看见一道黑影飞过。
太上皇这些年跟随张真人求仙问道,对谶纬之术占卜星术奇门遁甲略知一二,他知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梦。
“也罢,先不提此梦,福建之事,卢首辅有何高见?”
卢象升见太上皇不提鬼神之事,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
“闽地海盗丛生,与良民混杂,往年海盗勾结倭寇,祸害东南,若想彻底铲除海患,稳定福建新政,臣以为需从三方面着手。”
太上皇充满期待道:“你且说来。”
卢象升沉吟片刻,道:“一则为禁海,禁止百姓轻易出海,同时将各县与海盗勾结者,内迁五十里,断绝海贼倭寇粮食人口补给,只需两年,海贼倭寇必不攻自破。”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想起当年大清在沿海确实采取过这个政策,最后渐渐演变为闭关锁国。
“第二条呢?”
卢象升当然不知道满清闭关锁国之事,见太上皇追问,便继续道:
“陛下,福建稳固,离不开水师,可设福州水师协福将一人,泉州水师营参将一人,漳州水师营参将一人,水师招募,以闽地渔民为主。”
在东南沿海,大齐以后必定会和欧洲殖民势力发生更激烈冲动。
以闽人守闽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太上皇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根本没听卢象升继续说下去。
······
君臣两人交谈半个多时辰,太上皇赏赐卢象升白银丝绸,对卢象升一番嘉奖,不必赘述。
卢象升辞出文华殿,太上皇送至中门外,正要回头,迎面撞见钦天监的杨监正。
杨监正见冲撞到太上皇,连忙跪倒磕头,口称万死。
刘招孙看他一眼,大手一挥,若无其事道:
“好了,说正事,你为何来这么晚。”
杨监正连忙道:“臣才赴下报一机密,听知太上皇在文华殿,特来至此。”
刘招孙眉头皱紧:“有何机密?”
杨监正道:“林将军恐已战死!故特来密报太上皇。”
刘招孙心如刀割,示意这位钦天监官员继续说下去。
术业有专攻,在算命占卜这方面,钦天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不要危言耸听,朕平生最恨胡言乱语之人。”
杨监正语气坚定道:
“臣夜观天象,前日见将星落于淮扬,便知林将军必然遭祸。”
第658章 这个护卫不太冷
瓜州,药王庙。
昔日香火鼎盛、香客如织的庙宇,今夜被齐军彻底夷为平地。
半个时辰前,匆忙赶到的第五兵团炮兵,对药王庙及其周边进行了地毯式轰击。
只要大柜罗文章还是人类,不管她猫在药王庙任何角落,齐军的炮火都能把妖女炸成灰灰。
此战禁卫军伤亡惨重,主将林宇都重伤不治。
开原五虎又要折损一位。
蒲刚昨日接到禁卫军塘报,便率第五兵团主力,由扬州南下,见到林宇时,大个子已是弥留之际。
“天杀的罗教,天杀的罗文章!老子离开瓜州数日,她就把瓜州变成了地狱!”
蒲刚怒不可遏道:“老子要送她下地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跑了,就杀她徒弟,给我杀!”
他盯着死去的林宇,望向地上的齐军尸体,淤积多日的怒火瞬间爆发。
“杀!”
废墟四周围满了第五兵团战兵。
李自成跪在地上,对着林宇大声喊道:
“林营官,你不能死,你是大齐福将,你不能死啊·····”
被抓来的罗教教徒排成队,被镇抚兵们押送到废墟前。
然后由刽子手动刀,如同劈柴般,一茬接着一茬的砍脑袋。
四周堆砌起一座小山似的京观,很多教徒在临死前表现出极端的恐惧。
蒲刚站在废墟旁,挥舞手中令旗,声嘶力竭吼道:
“杀!把这群千杀的罗教杀光!给林宇偿命!给瓜州百姓雪恨,杀!”
训导官邢忠义低声道:
“老蒲,杀了几十个了,够了,别杀了!”
蒲刚一把推开搭档,抡起腰刀,红着眼睛怒道:
“杀俘的事,不得奏报朝廷!谁敢挡我给林宇报仇,我就杀谁!继续砍头!”
邢忠义也怒道:“蒲刚,出了事,你自己扛啊!”
蒲刚抢上前去,对着一个跪倒在地的罗教护法,手起刀落:
“我就多扛一个!给我杀!”
江流儿和松下默默守在林宇旁边。
李自成嚎啕大哭。
刚从陕西赶来的吴霄,神情木然的瘫坐在瓦砾上,眼睛呆滞望着老搭档。
他对周围手起刀落,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无动于衷。
李自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这些年来,他靠着林宇吴霄不断提携,早已把两人看成是自己的亲人。
现在,林宇死了。
吴霄拍了拍李自成肩膀:
“林宇生前说过,以后要我多帮着你,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
李自成忽然停住哭,回头看吴霄一眼。
“吴将军,林营官不会死的,对吧?他是不死之身,他是大齐福将!子弹箭羽都是躲着他走。”
吴霄沉默片刻,注意到李自成身上还有伤,关切道:
“你的伤没事吧?”
李自成继续自说自话:“林宇不会死的。”
吴霄回道:
“林宇死了,这些年他屡立战功,又得贵人相助,他的所有俸禄,奖赏,被分为三份,林家一份,上缴国库一份,还有一份,他让我留给你,我以为·····”
吴霄闭上眼睛,不让别人看见自己流泪,他声音颤抖,咬了咬牙,继续道:
“你今年二十五了吧,该成家立业了,林宇托付我帮你保管那些银钱,直到你成亲,拿出来用。”
吴霄肩膀轻微抖动。
“你知道的,我祖上都是三原大户,钱放在我这里,比钱铺比商会更安全。”
钱铺随时可能会被蓑衣卫查抄,还要收你银钱,帝国不可能一直允许私有制的存在,《齐朝田亩制度》的推行,在江南只是个时间问题。
“林宇的钱,我替他保管,他死了,你还要继续活下去,你会比他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