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文官们终于开始说话,第一个开口的是左丞相徐以显。
徐以显早年追随张自成起兵,此人虽是个秀才,却自诩博学多智,经常以诸葛亮自比,雄心勃勃。
他立志辅佐张自成夺取天下,也想进行一番变革,可惜大西皇帝烂泥扶不上墙。
和武夫混久了,徐丞相沾染一身匪气,说话出口成脏,越来越不像文官。
“一个个的脑瓜壳儿都装的啥,天天只晓得睡婆姨,刘招孙为啥现在来打咱们,早不打晚不打,为啥是现在打?”
艾能奇满不在乎道:
“我咋知道,为啥?”
徐以显一脸鄙夷:
“这瓜皮龟孙,把李闯王杀了,把朱由检杀了,锤完辽东锤山东,锤完江南锤四川,四川,他现在锤不动,就先来锤饿们。”
从陕西这个方向攻打四川,确实要容易一些。
原来大西国惶惶不可终日的齐军,竟只是为了攻打四川,顺带来打陕西。
知道真相的艾能奇,当场崩溃。
“娘亲哎,还有木有天理了!鞑子打饿们原来是为了去打川娃子!老子当年痛打鞑齐,把邓长雄几万大军赶到山西吃草,现在咋沦落到这地步了?”
第644章 西安之役
“此皆误国之论!班固《西都赋》有言:“晞秦岭,睋北阜。”关中东有崤山,南有秦岭,西有陇山,北濒黄河,鞑齐孤军深入千里,正犯了兵家·····”
大学士潘独鳌最后一个站出来发言,他一身浩然正气,言语之间充满对齐军的不屑。
刚说几句,就被刘文秀打断。
“文绉绉,想考秀才啊,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别搁这儿拱火!”
“本官早考过秀才了!”
潘独鳌不去看那武夫,继续道:
“西安城高池深,箭楼角楼一应俱全,红夷大炮遍布全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老营精锐守着,邓长雄想攻下,不死个几万人马,绝无可能!”
大西皇帝的武将们,纷纷朝大学士望来,眼中充满敌意。
一众武将畏敌如虎,手无缚鸡之力的潘独鳌,却挺身而出。
张自成被这凛然正气打动。
“好!好!潘大学士,要是都有你这般气魄,他邓长雄也打不到西安来!”
刘文秀鼻子哼了一下,不阴不阳道:
“南边兵马,个个缩头乌龟,缩在壳里不来援助,潘秀才口才好,能把援兵说来才好!”
潘独鳌的科考之路,止步于秀才,刘文秀称之为潘秀才,分明是在羞辱。
他正要发怒,张自成拍案而起,晃晃悠悠:
“谁能去南边搬救兵,解西安之围,朕,朕就封他为渭南王!”
西安城中虽还有三万多大西军,不过都是鞑齐的手下败将。
一些倒霉的营伍,甚至让齐国十二个兵团轮流锤过一遍,士气军心全无。
渭南王这个封赏,显然没什么吸引力,西安都守不住,何况是什么渭南。
陕西是待不下去了。
要么去河南,要么入四川。
不过,这两个选择结果基本一样。
四川土司不会容他们,河南就更不用说了,齐军第九兵团正在中原等着。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张自成咬了咬牙,正要提高赏额,却听大学士凛然道:
“陛下,臣愿前往。”
潘独鳌,湖北应城人,秀才出身,天启三年,朱由检被弑,天下大乱。
潘秀才当机立断,聚众三十人,立水寨,练水师,准备效法刘秀黄巢等前辈,干一番大事业。
武定元年,李献忠遣刘宗敏南下攻略河南湖广,王独鳌杀应城县令,归附闯军。
本以为抱上了大腿,谁知几个月后,刘就被蒲刚第五兵团斩杀。潘独鳌侥幸逃脱,转头又投靠张自成。
因善其撰文案,足智多谋,自成待以军师之礼,大西建立后,封他为大学士。
原本历史上,潘独鳌最后被杨嗣昌俘获,囚于襄阳,于崇祯十四年被诛杀。
“好!好!”
张自成抚弄颌下黄须,仰天大笑:
“那话是咋说的?疾风知啥,国乱显啥。朕,果然没看错人,朕这就发三封圣旨,趁着鞑子还没围上来,你赶紧带去汉中、安康、渭南,让那三个龟孙提兵北上!妈妈的,再不发兵,老子把他们脑袋都砍了!”
老太监捧着笔墨纸砚来到皇帝身前。
“写!”
张自成大声吼道。
这老太监本乃是前明秦王府的管事,从出生一直待在秦王府。
他先后服侍过末代秦王朱存极,大唐皇帝李献忠,现在又为大西皇帝做事。
真可谓,足不出户,历经三朝。
“饿念,你写,赶紧的!”
张自成一把推开御案上的酒壶酒杯,扯过一张宣纸,拍在书案上。
“写!”
老太监颤巍巍举起毛笔,聚精会神听着。
“照老子念地写,妈妈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格老子的刘进忠,你一到汉中就跟个死人一样,只晓得睡婆姨吃花酒,不知道写封信问问老子还活着没有!今年老子损了好多兵马,被抢了那么多银子女子,从陕北跑到关中,鞑子还不放过老子!老子现在不跑了,要和邓长雄拼命!驴球子,日你个仙人板板!赶紧滚过来增援老子,再不来,老子把你爹娘儿子都剁成肉泥,入你妈·妈的毛!钦此!!”
老太监倒吸口凉气,咬牙将大西皇帝口谕誊写三份,内容完全一样,只是把日仙人板板的对象换了两个名字。
张自成大手一挥:“给潘大学士!”
老太监拿着那黑犀牛角轴圣旨,仿佛觉得烫手似的,连忙递给潘独鳌。
潘大学士正气凛然道:“陛下勿忧,臣这就出城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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嵯峨山。
山坡陡峭,势如斧砍,登顶南眺,泾渭分明,关中平原尽收眼底。
嵯峨山位于泾阳,三原,淳化三县交界之处,距离西安仅有一百二十里。
广德二年二月初一日辰时,齐军第二兵团陆续抵达嵯峨山南麓,大军依山扎营,火兵生火造饭。
正午时分,黑色的营帐连绵十余里,宛若一条巨大的黑色苍龙。蜿蜒缠绕,蛰伏在关中平原边缘,伸出它锋利的獠牙,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中军大帐。
身着轻甲纵马而来的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在大帐门口勒紧缰绳,伴随阵阵人叫马嘶,一封封塘报传入大帐。
作战参谋们打开沾有血迹的塘报,对各处战场情形做出梳理总结,并给出作战建议。
塘报原件和参谋的建议,被汇总到主官面前,总训导官和兵团主官商议之后,下达作战命令。
这种决策流程,已经呈现出标准化和流水线作业趋势。
第二兵团总训导官方诗铭放下一份塘报,微微叹息道:
“西安城吊桥、闸楼、箭楼、正楼、角楼,都是去年才修葺的,他们还增添了几十门火炮,陕北那些残兵败将退入西安,怕是有三四万人了,撞开这铜墙铁壁,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止如此,大西军还坚固了敌台、月城和瓮城,城墙每隔120米,就有一座“敌台”。
每座敌台上建有屯兵楼一座,城四隅各建角楼一座。
“流贼增添了好几个马面,两个马面之间相距刚好六十步,弓箭、礌石都可以砸到我军头上。城墙却厚实得很,火炮凿不开,只能拿人命去填。”
“好了,老方,参谋拟出作战计划没有?”
邓长雄戴着锁子顿项铁盔,露出几根斑白的鬓发,正目光炯炯望向一幅西安城防地图。
地图是潜伏西安的蓑衣卫冒死送出的,城中各处兵力,火炮配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大西军在西安城墙防御,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体系。
月城城楼与大城城楼遥相呼应,控制吊桥城门局势;
角楼镇守全城四角,辅助大城楼,传递大将号令以及全城战势;
敌楼则利用其外突的特点,形成正面以及两楼间三方面的交叉火力,狙击来犯之敌,减轻城门守兵压力。
辅之以深沟高垒、雉堞,堪称固若金汤,难以逾越。
方诗铭目光从城防图上转开,连忙回道:
“作战参谋多数主张围城,等流贼自溃。”
“围城?”
第二兵团进入陕西兵马足有一万,加上辅攻的七千蒙古兵。两万大军的后勤,压力不容小觑,即便是去年山西丰收,粮草充足,可也经不起他们在关中这样折腾。
不等邓长雄反驳,方诗铭接着道:
“去年关中旱灾,流贼把粮食都用来修筑城防,综合多方情报,判定他们粮食不够,只要断粮,很快就会投降。”
“不过,至少要饿死上万百姓。”
邓长雄摇摇头,又问道:
“蓑衣卫有多少内应?”
方诗铭笑道:“内应,就别指望了。又不是打县城,城内四十万丁口,加上流贼,五十万也有的,几个人在城中放火,没什么用。”
“直接攻打呢?要死多少战兵?”
训导官说出一个让主官感到可怕的数字:
“三千。”
“三千?!”
邓长雄声音颤抖。
“作战参谋根据大西军多次作战表现,推导出来的。守城的是张自成的老兄弟。如果知道已经无路可逃,只有一死,爆发出来的战力比在陕北更强····”
邓长雄闭上眼睛,开始想象第二兵团战兵登城作战的惨烈画面。
方诗铭小心翼翼道:“邓主官,第二兵团的作战目标,是为挺进西南打好基础,陕西流贼已是穷途末路,若在此损兵折将,就得不偿失了,太上皇说了,西南才是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