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了,这么快·····有合适的人家吗?”
金虞姬笑道:“哪里有?如今没有科考会考,便没了状元榜眼,寻常武将,她又不喜欢,难。”
长公主应该不难嫁吧?
“要不找几个前明翰林·····”
十几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金虞姬已从当年那个浑江江畔失去双亲孤苦无依的小丫头,成长为大齐帝国母仪天下的慈圣太后。
太上皇摇了摇手,否定了这个荒诞的主意。
“再等等吧,”
“等?再等可真成老公主了。”
刘招孙沉默片刻,低声道:“科考很快便要恢复,你想要的翰林榜眼状元什么的,都会如过江之鲫,源源不断,让刘雨霏挑花眼。”
金虞姬嗔怒:“什么我想要的?是在给女儿成亲·····”
刘招孙见金虞姬今日兴致盎然,不忍告诉她一些坏消息。
挥退宫女,两人在龙床前坐下,太上皇有些心不在焉。
金虞姬一眼便看出刘招孙所想:“夫君?有国舅消息了?”
太上皇决定不再隐瞒。
“裴大虎吴霄他们,把金大久带回来了,昨日到得沈阳,人现在关在诏狱。”
说罢,他神色平静望向金虞姬,等她做出反应。
“你,要去见你兄长最后一面吗?”
“啊?”
金虞姬双肩抖动一下,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片刻之后,乌黑油亮的发髻轻轻摇曳。
“不必了,他在湖广坏事做绝,背叛大齐,背叛了你。”
“可他还是你兄长,是你在这个世上的亲人。”
金虞姬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臣妾亲人是陛下,是长公主,是刘堪。”
刘招孙没有再说什么。
国舅金大久以一己之力——当然不止他一个人——把小半个湖广搅得天昏地暗民变四起,天心城陷于崩溃,太上皇心心念念的雄伟工程,还没盖到一半就成了烂尾楼。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国舅都必须死。
“只求让他死的痛快一些,若要凌迟,也请先杀了·····”
刘招孙沉默半响,最后答应了太后这个不是请求的请求。
他扶着金虞姬坐在床前,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自言自语:
“虞姬,你知我为何这么恨他吗?”
金虞姬愣了片刻,忐忑不安道:
“他贪墨数百万两银子,还意图谋反····”
刘招孙停下手中动作,他像是被铅弹击中了身体,声音颤抖,凝望太后:
“那是因为,我把大齐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你兄长,让他去均州兴建天心城,让他为大齐建立一个傲视群雄的新都城。他偷工减料也好,贪墨银子也罢,朕都不会在意,只要城能建起来,一切便会好起来。可是,现在,天心城永远建不起来了!吴霄昨天告诉朕,那里已经成了一堆废墟。从前,我和他们雄心勃勃制定各项国策,从齐朝田亩制度到现在也要变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朕去均州,去见到天心城,都会想起,朕,是一个失败者,屡战屡败!”
说到最后,太上皇忽然开始抽泣,泪水渐渐朦胧了穿越者的双眼。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沈阳也不相信,可是,人总有极限的时候,哪怕他是个半神。
金虞姬轻轻搂住他,唱起朝鲜童谣,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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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应乾如愿代替孙传庭,成为大齐内阁首辅,阁臣徐光启、金尼阁亦被罢黜,由卢象升乔一琦代替,钱谦益侯询官职不变,仍为大学士。
大齐顶层权力格局重新洗牌,成国公金大久以谋逆罪论处,太上皇格外开恩,若此贼能主动北上,束手就擒,便可饶他死罪,不过金大久投降的概率并不高。
十月底,内阁发布诏令,将近来天下穷苦,贪墨横行之乱状,全部推给了前任首辅孙传庭马士英,以及辜负圣恩恣意妄为的金大久和宋应星,后世在记载这段历史时,将以上四人称为太初四虎,四人拉帮结派,无所不为,所以才给大齐造成了十年动乱,给苍生黎民造成严重损失。
第578章 突变
“夫君,这大齐的天,要变了啊。”
“妇道人家,妄论国事!什么变不变的,走吧,今日我送你回家!”
太初四年十一月初二日,沈阳广积门,镇抚兵主官杨通站在沈阳商会衙门门口,回望身后烟雾朦胧的南北大街,频频催促妻子。
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在铁钩上,泛出冰冷的寒光。
两人面前停着的一辆马车,一个镇抚兵模样的车夫在雨中耐心等待。
杨通举起那只幸存的右手,握着略显破旧的油纸伞,给刚刚走出衙门的妻子,遮风挡雨。
“什么妇道人家,我现在可是商会副司长,说不定再过几日就是······”
杨通轻轻瞪了刘月儿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他机警的朝四周望了一眼,催促妻子。
“有话在车上说,这里人多嘴杂。”
刘月儿随丈夫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向南北大街,朝杨府回去了。
马车背后一片氤氲雾气中,帝国最大的商务衙门,已经乱成一团,不停有吏员进进出出,门口一片狼藉
杨通在车厢内坐下,活动了一下左臂,掏出块抹布,小心翼翼擦拭铁钩上的雨水,前年,工坊雷匠头帮他将铁钩子换成更好材质,说是精钢打造,不过也需小心保养。
一阵剧痛从左臂断裂处传遍全身,杨通咬着牙,没有吭声。
消灭皇太极的那场赫图阿拉大战,距今已经十六年。狙击手左臂的旧伤一直痊愈,遇到阴雨天气或者劳累过度,骨头缝会隐隐作痛,朔风凌冽的三九天,靠近火堆时,杨通会感觉到无数虫子在里面爬。
“关内巡抚知府,兵团主官,都到了吧?剩下的事,交给蓑衣卫和禁卫军,你该歇歇了。”
马车轻微颠簸,刘月儿掏出盒烟卷,递给丈夫,杨通抽出一根烟,动作娴熟的塞到嘴里,右手开始找火折子。
“给。”
刘月儿点燃火折,递到杨通嘴边。
烟卷发出呲呲沙沙声音,翻滚的烟雾如簇簇云朵,在夫妻两人中间弥漫开来。
云朵淹没刘月儿的瞬间,商会副司长也给自己点燃一根,和杨通一起吞云吐雾。
刘月儿抽烟的动作,显然比丈夫更加熟练,纤细修长的手指放到嘴边,浅吸一口,闷了好久才轻轻吐出来。
马车外面,赶车的镇抚兵像泥塑似得,一动不动,偶尔挥舞一下马鞭,抽打在马屁股上。
南北大街上,明亮的鲸油路灯湮没在暮色细雨中,只透出淡淡的黄光。路人撑着伞,行色匆匆。
“歇不了,人都不够用,太上皇怎会给我放假。”
杨通吐出个淡淡的烟圈,盯着圆圈徐徐上升。
“贪官来了,今年要挂几个路灯?”
从十月中旬开始,沈阳陆续来了一百多个巡抚知府,各省商会掌柜,这些来自关内的实权人物,正在大正宫和内阁群臣,和太上皇商议新政,从土地制度到人事安排,很多东西都要发生改变。
沈阳到处都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兵丁官吏,压力都落在镇抚兵和蓑衣卫身上。
这些天又是防备刺客,又是安抚百姓——封疆大吏们可不是一个人过来,很多都带着亲随家眷——杨通忙得不可开交,旧伤复发。
“挂路灯?又不是大清洗,如何挂路灯?可别乱说话。”
杨通对妻子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些不满,太上皇喜欢让贪官污吏挂路灯,去年这时候,南北大街的鲸鱼灯下,被吊死的官吏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如同百姓门口悬挂的辣鱼腊肉,有风的时候,贪官的尸体随风摇曳·····
刘月儿没把杨通的告诫放在心上,又开始询问谢阳的事情。
谢阳是刘月儿的上官,也是这女人在商会的唯一上级。半个月前,因为湖广商会塌方式的贪腐问题,命运多舛的商会老大,再次被抓入诏狱审讯。
“谢司长活着吗?康应乾还要抓谁?”
杨通眉毛跳动,用力把燃烧殆尽的烟蒂在手心按灭,拨开眼前层层烟雾,指着妻子的脸,一字一句道:
“这事,不要过问,小心惹火上身!”
刘月儿一把推开丈夫的手,忿忿道:
“谢司长兢兢业业,天天想着多赚银子,给战兵打造铠甲火器,给袁知府报仇,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局!你让战场死去的兄弟,怎么想!”
杨通气鼓鼓瞪妻子一眼,没再说话。
刘月儿加入大齐商会,任劳任怨工作,十几年如一日,勤勤恳恳,除了和成亲以及生儿子产假,其他时间,都在为商会辛苦工作:
开拓南明烟卷市场、规划与大西的卤盐贸易、规范与欧罗巴诸国的水泥香皂的出口······
这些年来,副司长给帝国挣的银子,没有八百万也有一千万。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强人从不过问政事,对帝国上层走马灯似的内阁变动充耳不闻。
每年商会组织评选德才兼备模范官员时,刘月儿都是当选人。
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这个女人完全算得上是极圈主义下做完美的工具人。也是最高级工具人之一。这也是他们夫妇能在一轮轮清洗运动中幸存的根本原因。
可是,到了太初四年,尤其是下半年,沈阳内外气氛明显发生变化,原本岁月静好的商会,也开始人心惶惶,各种关于帝国崩溃的传言,层出不穷。
有传言说,朝廷要废除商会,恢复私产,让晋商徽商等势力接手辽东和各地生意,让他们作为大齐的皇商,继续帮朝廷挣钱。
消息传得有模有样,连几个晋商的名字都公布出来了。
沈阳到辽东各地驿道上,走私贸易越来越猖獗,连很多商会主官都牵涉其中·····
原以为皇图霸业终会实现。
没想到,最后要倒退回去。
刘月儿第一次对信仰产生了怀疑。
“谢阳,是不是也参与走私了?说话啊。”
“这得去问章麻子,我不知道。”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杨通和他手下镇抚兵,属于齐朝田亩制度的坚定捍卫者。
可是现在,连这些帝国鹰犬,也开始动摇了。
沈阳传言,谢广坤这次凶多吉少。
雨还在下,车夫穿着黑色军服,在前面从容不迫的赶车。
“问什么都不知道,你在镇抚衙门吃干饭的吗?明日太上皇把我抓进诏狱!你也不得好过!”
杨通伸手止住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女人,沉默半响,咬了咬牙,低声对刘月儿道:
“没错,要变天了。”
刘月儿连忙拉住丈夫衣袖。
“怎么?又有人要逼宫?”
杨通摇头道:“康应乾和那些巡抚主官,嚷嚷着恢复旧制,几十个人围着太上皇吵。”
“恢复旧制?”刘月儿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