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注意力从城墙转到身前,他望向大纛下一名侍立的戈士哈,对那个强壮的建州武士命令道:
“鳌拜,”
“奴才在!”
“你去一趟宽甸,催一催李舜义,多带几个白甲兵,他再敢耍滑头,你也不妨学刘招孙,刘招孙怎么对付姜弘立的,你知道吗?”
鳌拜像一头刚刚冬眠醒来的棕熊,摇晃着大山般的躯体,单膝跪地,杀气腾腾道:
“回主子,奴才知道,奴才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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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度安排鳌拜去宽甸催促朝鲜盟友时,康应乾也在忙着催促大齐的盟友们。
武定元年七月十二日黄昏,沈阳永宁门。
“布尔杭古的骑兵何时能到?还有科尔沁骑兵!”
刘兴祚迟疑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对首相道:
“康大人,西城贝勒在抚顺和正蓝旗对峙,难以增援,科尔沁骑兵让林丹汗拖住了,布木布泰说派来五百骑。”
齐国骑兵在京师全军覆没,三千精骑连同主官王增斌一起,在流贼、鼠疫、大爆炸的接连打击下伤亡殆尽,最后逃回辽东的不过堪堪八百骑
西征军团倒是还有两千骑,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邓长雄他们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指望八百马兵去和清军骑兵对阵,显然是不太现实的,这也是康应乾他们选择收缩防线的重要原因,失去骑兵支持,步兵作战半径大大缩小,本来兵力就少,出去浪战只会被清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五百就五百吧,派哨马去接应他们,让蒙古人务必今日日落前渡过辽河,民政准备好粮草补给,另外,给这些骑手每人再准备两匹马,免得临战时马力不济。”
康应乾知道布木布泰很不容易,她现在既要防止林大汗偷袭,又要控制各部人马,不让蒙古人劫掠边境。
康应乾舒展肩膀,长长叹了口气,他现在身为首相,代替小皇帝每天发号施令,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各项开支浩繁,所有人都找他要钱,要粮食,要军需武器,虽然有其他顾命大臣帮着分忧,然而所有事情最后都需要康首相拍板决定,各种杂务加起来几乎耗尽了这个小老头的全部精力,每当累的不行时,他才会体会到刘招孙的不易。
刘兴祚从怀中掏出另一份情报,急促念道:
“建奴中午起攻打静安堡,负责主攻的是艾尔礼统率的镶蓝旗,约三千人马,还有三百多包衣,申时左右,静安堡还在守军手中。”
“郑一石打得不错,他再多守几个时辰,蒙古骑兵就来了,”
戚金忧心忡忡道:“一千人马,怕是守不了多久,鞑子也有火炮。”
康应乾语气变得坚定,宛若武定皇帝附体,白花花的胡须抖动着道:
“守不住,也要守!守住了才有援兵!”
他望向静安堡位置,语气激动道:
“咱也学学武定皇帝,今晚来个夜袭镶蓝旗,给阿敏的儿子一个惊喜。”
康应乾说到这里,眉宇之间显出一丝得意,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七八岁,回到了万历四十七年和刘招孙并肩作战的萨尔浒战场上。
他一把夺过卫兵手中的茶壶,仰着脖子灌下一口。
“闸门修的怎么样了?”
谢广坤上前一步,向康首相回道:“好了,河水已经上涨,鞑子想要过河攻打平虏堡,便更难了。”
“老谢,你们民政做的好,这回打退了建奴,我让你做个工部尚书,你可知前明陋习,非翰林不能入阁,不过我大齐却没这个规矩····”
康应乾放下茶壶,便开始喋喋不休的给谢广坤画大饼。
旁边站着的乔一琦看不下去,哈哈大笑,拍拍谢广坤肩膀,哈哈大笑道:
“谢司长,康首相已把这工部尚书之职许诺给两个人了,分别为工坊主官雷匠头、商会总掌柜刘月儿,你,是第三个·····”
谢广坤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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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应乾口中的闸口其实就是蒲河上的水闸。
蒲河发源于铁岭东南响龙山,西南流向,从望滨乡进入沈阳。
嘉靖中期,朝廷曾在蒲河修建水利闸门,利用浦河之水阻止敌兵侵扰沈阳,后来闸门年久失修,起不到提高水位御敌的作用,敌人骑兵越过蒲河如履平地,常常瞬间就出现在沈阳城西,肆意抢掠,袭扰民众,明军抵御不及。
万历一朝,地方官员几次欲修复该闸门,但均因工程费用巨大,难以筹措资金,致使修复闸门工程一直搁浅。
上月戚金带人视察之后,认为该闸门对抵御建奴进攻十分重要,是沈阳北部的生命线,他建议立即修复。
在民政与辅兵联合之下,新闸门在旧闸门基址上修建,比旧闸门更加坚固耐用。新闸门位于平虏堡,门高1.5丈、宽2.5丈,河水积聚后,将水面抬高,防止敌兵从此逾越。
此外,谢阳还带人在闸门边建造了一座高五丈多的敌台,一旦建奴从北边侵犯,守军便可从闸门敌台,或者附近的望平台、小黑林台出兵御敌。
康应乾还想着再骑马随戚金一起去蒲河水闸看看,看看还有什么缺漏,眼前一阵昏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裴大虎和魏昭连忙上前,扶住首相,乔一琦急忙上前给老搭档喂了口水。
康应乾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老了。
他强撑着站直身子,准备走下瓮城,抬腿时候,一阵酸痛。到底是六十多岁的人,想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不知道隔壁老王生下的康光绪,现在在宽甸怎么样了······
簇拥着康首相走下瓮城,忽听远处传来个熟悉声音。
“康监军,多日不见,你又高升了!”
康应乾循声朝城下望去,等看清那人,浑浊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起来,惊叫道:
“你回来了,太好了!”
第403章 王师
阔别多日的马士英从库页岛回来了。
当初带去的八百多人,一年半后,就剩下百十号人。活着的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不出一点神采,走在路上很容易被人当成是流民。
这队人马原本要去库页岛援救李三光他们——第一批探险队——没想到成了葫芦娃救爷爷,第二波队员接着被敌人袭击。
袭击他们的,不仅是罗刹鬼,还有建州部派出的白甲兵。
八百多人在罗刹鬼和建奴的夹击下,伤亡惨重,逃跑时队伍分成几支,最大的一支人马簇拥着主官马士英。
一路风声鹤唳,历经半年惊险逃难,才终于回到辽东。
康应乾和马士英关系匪浅,当年在开原时,两人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马士英口才了得,见多识广,既不像乔一琦那般口无遮拦,也不像孙传庭那样心狠手黑。
和康应乾一样,马士英身上总是带有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当晚,康应乾不顾老迈身躯,亲自前往马士英坐塌,和这位昔日好友秉烛夜谈。
听到说王二虎、沈炼战死,武定皇帝在京师失踪,袁崇焕在九州殉国等事情之后,马士英陷入了沉思,康应乾见状,正要宽慰这位老友,却听马士英问道:
“老康,你说爆炸是哪日发生的?”
康应乾对那个日子刻骨铭心,脱口而出道:
“五月初六日夜里寅时。”
马士英诧异道:“怪哉!初六日那晚,我和江流儿在苦夷岛上,望见西边天际飞来一大玉盘,仿佛满月,悬停空中,然后绕岛盘旋数圈,朝京师飞去···”
康应乾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向来不感兴趣,刘招孙生前便总在他面前神神叨叨,一会儿招魂一会儿求仙,老康也是受够了。
没想到马士英也变成这样。
“老康,不止我一人看见,好多人····”
见康应乾不信,马士英信誓旦旦辩解,康首相岔开话题。
“就是当年在沈阳杀死丁碧那个江流儿吗?”
马士英被这一打岔,忘了大玉盘的事,回道:
“是啊,转眼七八年光景,这个小孩儿都长大成人了,跟着大清宫的道士们学功夫,长得虎背熊腰去,身手好得很,还养了头老虎····”
康应乾无语,再次打断马士英,他知老友这趟去苦夷岛伤亡惨重,得了失心疯,否则也不会刚说完会飞的玉盘,又扯什么老虎。
“那孩子人呢?若是光绪能有这孩子一半就好了。”
康应乾有个独子,名叫康光绪,这位康家大少爷自幼骄横跋扈,之前在开原便有恶少的名声。
“和我走散了,或许还在宽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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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照亮首相府邸前庭,空荡荡的院落中树影绰绰,只有值夜卫兵还在打着哈欠。
康应乾吹灭案头蜡烛,打了个小盹儿,恍惚间梦到自己正在主持小皇帝刘堪的亲政大礼,康应乾恭恭敬敬站在小皇帝身边,颤巍巍将象征最高权力的玉玺呈递给皇帝。这时,从大殿外闯进来个熟悉面孔,周围卫兵也不去阻拦,走近一些,才发现那是刘招孙。
“马兄,”
康应乾揉揉惺忪睡眼,发现对面坐着的马士英仍然精神抖擞、
“我有一事相求。”
马士英身体前倾,认真望向眼前这位须发洁白的老友。
“说吧,只要别再让我去苦夷岛,什么都行!”
康应乾呵呵一笑,盯着马士英那双小眼睛,云淡风轻道:
“好,去一趟南直隶,重金贿赂他们的阁臣,我知道你的路子广,务必要将刘宗周那老匹夫弹劾下来,不让他再北伐了。这刘起东(刘宗周字),没有岳武穆的命,却得了岳武穆的病!”
“老康,你可知我刚刚逃离虎穴,现在又要我一头扎进龙潭吗?”
“不怕,我以前在南直隶待过,那边的人,认钱不认人。对了,顺带去临清一趟,联系一下近卫第十四军的蒲刚……”
马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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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五月,经历长达半年的徘徊观望后,南明朝廷终于不再等待,决心举兵北伐。
此时河南山东等地齐军残部都向临清聚集,流贼在北省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加上各地结寨自保的大户,形势对大明变得越来越不利。
更要命的是,各方对以正统自居的南明朝廷都不怎么待见。
流贼残余兵力主要盘踞在河南,刘芳亮困守南阳,据说此人麾下还有上万人马。
不过既然整个长江中下游已经基本纳入弘光朝廷统治范围,督师刘宗周也不急于消灭刘芳亮部——虽然闯军也是叛逆——而是集中精力攻击齐军残部,为天启皇帝朱由检报仇雪恨。
在从扬州起兵时,刘宗周与幕僚诸将商讨北伐攻略,确定了北伐中原、恢复京师的决策和部署:
先取山东撤其屏障,再移兵由淮入河,拿下河南破其藩篱,接着拔关陇扼其户槛,最后攻下北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条北伐路线和当年太祖北伐灭元的路线几乎完全一样。
这倒不是刘宗敏的幕僚们为图省事,只是为了绕开南阳刘芳亮残部,避免和流俦⒉槐匾某逋弧�
相比闯王李献忠等人,对南明朝廷来说,盘踞京师的伪齐皇帝刘招孙无疑更为可恶。
刘宗周遵从儒教,以忠孝节义为自己行为准则,督师下定决心,如果能逮住刘招孙这个乱臣贼子,不仅要将他进行千刀万剐,而且还要挫骨扬灰。
五月二十日,在王恭厂大爆炸发生后将近半个月,消息才从幸存流贼传回南阳,传到刘芳亮耳中,而北伐明军,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五月底。
京师突然遭此大难,困于京师城中的上万齐军,连同围困京师的十二万流贼,几乎全灭。
这场疑似地外文明引发的超级大爆炸,威力是原本王恭厂大爆炸的十倍不止,爆炸造成京师百姓伤亡五十余万,仅有数万人侥幸生还,也已没了人样。
爆炸造成整个帝国的文官精锐——无论支持大齐或是大明——全部消失,连带着北漕河漕运彻底瘫痪,漕运的终点和消费城市已不复存在。
北地漕工失业者不下十万,权力真空下,失去生计的漕工或加入流贼,或加入残留的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