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坑队友行为导致炮灰与炮兵之间一场规模较大的互殴。
刘宗敏大为光火,派老营上前,不分青红皂白把互殴的炮灰和炮兵各砍了几十人。
勉强将这场莫名其妙的内讧弹压住,然而炮兵死活不再发射神机营出品的神火飞鸦,前排流民也自觉离火炮远远的。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几个人怕锤子,你仙人板板的,妈那个巴子的,驴毬子的,你们每个人走到这里,不知踩着几个死人,银子女子都在城中,不好好攻城,还要自己人打自己人,攻破这座城,都赏给你们!谁再敢对自己人下黑手,老子,老子就把他阉了!”
刘宗敏骑在一匹黑黢黢的河西马上,挥舞马鞭大声叱责,他把自己这些天从各地头领那里学来的骂人的方言全都骂了出去。
骂完之后,还不过瘾,抡起鞭子朝乱跑的流民身上抽去。
“驴毬子的,寻死里!”
老营精锐挥舞刀鞘马鞭,弹压住前面这群乌合之众。
炮兵继续开炮,伴随炸膛与哑火,一颗颗铁球掠过寒风刺骨的京郊上空,砸向齐军阵地。
刘宗敏勒马立于永定门南边的小土坡上,一面写着“刘”字的大旗在头顶上迎风飘扬。
旷野寒气弥漫,刘宗敏打了个哆嗦,搓着小手心中诧异道:
“狗日的官军还不还手?要等老子把楯车推到城下?”
如果不是得到确切消息,开原军主力还在京师,刘宗敏早就觉得他的本家武定皇帝或许早已弃城逃走。
从陕西到山西,再到河南,刘宗敏一路走来顺风顺水,除了在宁武关和秦遇吉比划了两下子,基本没有任何对手。
他对攻克京师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心,斥候禀报城中还有数万守军,那又如何呢?
唐军不是没和刘招孙的人交过手,山西河曲那支人马,便是老营的手下败将。
估计这会儿,那个姓邓的狗官已被蜈蚣块砍了脑袋。
“不,蜈蚣块喜欢把人大卸八块,下油锅煮食。”
刘宗敏眯起眼睛,回忆起张自成的杀人癖好。这时暮色四合,唐军炮击了两轮,火炮炮筒过热,终于消停下来,炮兵如蒙大赦,纷纷退回生火造饭。
刘宗敏不耐烦道:
“够了,节省点炮子儿,万一刘招孙那狗东西站在城墙上,给打烂了就不好了,闯王还要用他脑袋祭奠一只熊李来呢。”
一只熊李来是贞宝皇帝的亲侄子,三个月前死于偏关县与河曲县之间的山道上,据说死的很惨。
第379章 妖僧入局
左安门瓮城狼藉不堪的伤兵营中,武定皇帝见到了弥留之际的卫兵林宇。
那日为掩护队友撤回城中,巨人和沈炼合力托举千斤闸,结果沈炼被乱箭射死,林宇重伤在身,只愿留在伤兵营,吴又可和老宋头来看了,回报说伤势过重,已无力回天。
刘招孙令太医院不惜药材人力,一定要保住手下性命,藤原千代子每日用参汤灵芝给他喂着,就这样拖了半个多月,从张春叛乱一直拖到李献忠攻打北京,棕熊般强壮的林宇现在变得骨瘦如柴,不似人形,已经走到生命尽头。
二月十八日凌晨,左安门城墙上传来砖石瓦砾崩裂的碎响,瓮城跟着轻轻摇晃,街道上响起急促的竹哨,镇抚兵忙着组织民夫挑石填土,修补城墙,手持火铳的战兵们前仆后继奔赴城头。
得知林宇时日不多,全身披甲的刘招孙匆忙从永定门阵地赶来,赶着和大个子见最后一面,走进瓮城时,皇帝身上的铠甲还挂着几支箭羽,永定门阵地激战两日,刘宗敏正在发动新一轮攻势。
床榻上的林宇面目枯槁,千代子手持汤药,从他嘴中灌入,接着从嘴角溢出来,混血女子连忙用手帕擦拭,不让污渍弄脏他的脸。
杨镐正要宽慰女婿两句,武定皇帝挥手将他推开,抬头望向旁边哭成泪人的藤原千代子。
“他多久没吃东西了?”
千代子精神恍惚,根本没听见皇帝说话,藤原恭二在旁边扯了扯妹妹衣袖,千代子茫然若失的啊了一声。
“他多久没吃东西了?”
千代子抬头望着黑黢黢的帐篷屋顶,像是从梦中回到现实。
“三天了。”
三天前流贼炮击北京城,一支火箭鬼使神差穿过左安门,飞进瓮城,点燃了众人所在的这片帐篷,医护兵在转移伤员时,林宇伤口再次崩裂,便再没有醒来。
刘招孙喉头蠕动,想对千代子说些什么,话已经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周围静的出奇。
章东忽然闯进大帐,来不及看林宇一眼,急急忙忙道:
“流贅J车一眼望不到头,流民不止十万,把土墙垒得比咱们城墙还高,佛朗机炮运上去对着城头打,蚁附攻城,何可纲战死,王二虎他们快守不住了。”
“知道了。”
刘招孙挥了挥手,眼圈微红,众人都看向武定皇帝,等待皇帝下令。
武定皇帝目光落在林宇身上,大声道:
“告诉王二虎,不惜代价摧毁流贼土墙,不让他们居高临下射击,顶住半个时辰,死也要死在永定门。等送走林宇,朕就过去指挥。”
章东答应一声,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临走时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林大个子。
末日降临,京师真的要沦陷了。
李献忠会屠城吗?
众人低声议论。
耳边忽然传来千代子低沉的呜咽,呜咽渐渐变成哭号。
刘招孙最后看林宇一眼,一滴泪珠从他脸颊滑落,他压了压头顶上的鎏金头盔,转身便朝帐外走去。
裴大虎红着眼睛,脸上刀疤抖动,家丁头子和几名卫兵上前和死去的队友告别,跟着武定皇帝走上战场。
七年前,他带着三百开原军进京面圣,那时候,他还是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参将,在左安门外遇到柯真恶,柯瞎子不认得刘招孙,张口便说刘参将命犯天狼,殃及旁人,注定孤独终生。
当时康应乾说算命瞎子满口胡诌只为讹钱,现在看来,瞎子没有瞎说。
从萨尔浒走到现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死亡如风,常伴吾身,我注定将成为孤家寡人。
刘天星死了,刘綎死了,邓起龙死了,熊廷弼死了,毛文龙死了,张嫣死了,沈炼死了,何可纲死了,邓长雄死了,吴霄死了,现在,林宇也死了。
藤原恭二安慰妹妹几句,匆忙追出帐外,江户混血儿快步来到武定皇帝身边。
裴大虎拦住这位马士英的手下,红着眼睛道:“何事?”
“陛下,林兄弟昏迷前,托臣务必给陛下说清楚一件事。”
刘招孙停下脚步,这时,南边永定门方向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应该是流贼攻上了城头。
武定皇帝开始擦拭那把杀人无数的雁翎刀。
“何事?”
藤原恭二朝皇帝身边站着的裴大虎使了个眼色,裴大虎站出一步,低声道:
“不知火妖僧没死。”
“哦。”
武定皇帝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左眼皮微微跳动,顺着裴大虎的方位往城头望去,隐约可见城墙上竖起了一面红色大旗。
齐军军旗大纛皆为黑色,此时出现红色大旗,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们当年没有杀死那个老怪物?”
此时此刻,四百岁妖僧的死活显得虚无缥缈,不过,既然京师已经失陷,留给武定皇帝的时间便更充裕了。
“陛下恕罪,那日被斩杀的当是惠然的替身,据说他有很多个替身。”
藤原恭二身上流着一半的日本血统,言行举止有板有眼,哪怕此时流贼已经破城,他还是认真给皇帝解释。
是啊,如果没有替身,他如何能存活四百年,躲过仇家报复。
“陛下,都是我的过失,没有鉴别,妖僧未死,袁大人必然危险了。”
武定皇帝没有责怪江户混血儿,沈炼已死,林宇病亡,吴霄被困陕西,多半也已死去,目睹太多死亡,死亡倒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袁崇焕吉人自有天相,先管好自己,走,去永定门!朕要亲手宰了刘宗敏,剐了李献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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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元年三月,汉东,长崎州。
汉东巡抚府邸,六十叠大厅外的前庭和通向前院的长廊,站满了幕僚、参事、工头、战兵,袁崇焕停住脚步。
乌鸦在凄冷、萧瑟的天空中传播谣言。
“诸位,抬起头来,本官看看你们的脸,”
两三百人抬起头来,一道道目光,充满恐惧。
“知府大人!”
幕僚赵率教代表大家说话。
袁崇焕望着眼前这个忐忑不安、忠心耿耿的手下。
“赵指挥使,你也要劝本官吗?”
“为知府大人效劳,乃赵某三生有幸。”
赵率教情难自已,眼中含光。
袁崇焕抬头望向众人,瘦小的身躯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
一个卫兵低声抽泣,引起袁崇焕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俺叫何龙州。”
袁崇焕拍拍卫兵肩膀:
“何龙州,好好活着。”
“诸位放心,本官与惠然法师对弈,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汉东便由赵指挥使统领,为大齐守好这片疆域!”
众部下依依不舍。
“袁知府教诲,我等铭记于心。”
而我的头颅和躯体,袁崇焕心想,会在泥土中腐烂。
乌鸦在屋脊上呱呱叫,就像刽子手在催促临刑的犯人。
赵率教打开门,让主官奔赴最后一场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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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叠大厅的门辘辘关闭,在赵率教宣布对弈结束之前,任何人不许进来。
长廊寂静无声。
这座先前长崎奉行居住的府邸极尽豪奢,高出的纱窗半开着,然而大厅灯火灰暗,仿佛巨兽巢穴。
“应该将皇帝陛下的鲸鱼灯推行到这里,”
袁崇焕还在思索汉东省的新规划,坐在对面的惠然法师已经开始在棋盘边端详棋局。
见知府大人款款而来,不知火高僧转过身来,鞠躬行礼。旁边侍立的两名武僧也露出谦和的微笑。
下一刻,从腰间钲带拔出燧发短铳,在妖僧身子离开榻榻米之前,将他脑袋打成稀烂····
袁崇焕努力克制住杀人的冲动,在辽东多年,他骨子里还是岭南人,身上流淌着械斗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