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复仇的不止是辽西吴家。
一片剧烈的爆炸声打破库页岛夜晚的宁静,烈火吞噬橡木树林,营地中弥漫着皮革烧焦的腥臭味。
“野蛮人来偷袭了!”
瓦西里·波雅尔科夫从睡梦中进惊醒,小木屋外火光冲天,地上躺着几个哥萨克人的尸体,剩余的哥萨克人指着马匹冲过去的方向,大声咒骂,他们的咒骂声很快被火铳射击的爆响声淹没。
后面赶来的哥萨克火铳手举起重型火绳枪,也不瞄准,对着周围黑漆漆的夜空胡乱开枪。
“德莫夫!德莫夫!”
波雅尔科夫一脚将那个索伦女人踹到床底,来不及穿鹿皮靴,披上条狼皮毛毯,凑到门前,透过门缝朝外面张望。
“德莫夫!德莫夫!”
探险队长对着乱糟糟的营地喊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他怀疑哥萨克人的头子德莫夫已经战死。
这样的突然袭击,波雅尔科夫和他的队员们遇到过无数次,但这次对手显然不是那些只会扔石头射箭的西伯利亚土著。
“瓦西里阁下,我们,我们的货让人烧了!德莫夫上尉被地雷炸死了。”
一名哥萨克跌跌撞撞跑到小木屋前,眼睛瞪得老大,他额头一处长长的伤口,不知道是被敌人偷袭还是自己摔倒造成的。
“什么?还剩下多少。”
相比德莫夫上尉的死活,瓦西里显然更在乎他储存在营地的货物,这批皮草价值三万卢布,即将分给沙皇一半,再分给队员们一部分,剩余部分也是一大笔巨款,足够他下半辈子去巴黎塞纳河天天喝伏特加找法国女人。
“他们潜入火药库,把我们的火药都搬到了皮草仓库,连同三千张貂皮和珍珠,一把火···”
波雅尔科夫抓起桌子上放着的酒瓶,猛地砸在地上,吓得床上那索伦女子惊叫一声。
“我听他们火铳响声并不密集,敌人不会太多,去,召集所有人手,抓住这群卑鄙的偷袭者,圣母原谅,我要他们抓住,煮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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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府三原县城东,城隍庙。
吴霄领着四个卫兵快步走过城隍庙大门后龙凤纹饰,砖刻浮雕的照壁,然后沿着石条铺路走了十几步,抬头望见内壁嵌着岳飞手书《出师表》碑刻,想起精忠报国的岳武穆,这位离家已有五年的游侠儿,忍不住诵读起来: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山雨欲来风满楼,流贼肆掠山、陕,距离西安府城不过百里的三原,最近也开始不太平。
离开京师后,吴霄与西征军兵分两路,和西征军从山西入陕不同,吴霄他们截道河南,由于他们人数不多,再加上是分批前行,所以一路上也没受到任何阻拦,顺利过潼关,抵达西安府。
进入陕西后,吴霄原本打算随邓长雄孙传庭等人平定陕北流寇后再衣锦还乡,那时自己身边簇拥一群陕西本地官吏,有这些人随行,回到家中,父亲当不会过分责罚自己,毕竟忠孝难全,社稷为先,护国公好歹是大明的护国公,自己为他做事,父亲也不能苛责······
不想开原军被围困河曲,受到十万流贼围攻,别说渡河入陕建功立业,恐怕现在连自身安危都难保。
吴霄将手下人马分为三路,依次出发,最终约定在西安城汇合,中军卫队在西安逗留三日,作为本省人士,吴霄知道鼓楼附近消息灵通,于是每日便带人在此打探消息,京师消息早已断绝,陕西各地情形都不容乐观,有说李献忠攻破潼关,攻略河南的,有说张自成由武关入湖广的,还有人说朝廷援军已在路上逃走,一位姓张的北直隶总兵官举起靖难大旗,要造反了。
种种消息糅杂在一起,纷纷扰扰,扰得人心绪不宁,虽说流贼主力并不在西安府,然而小股流寇还是不时出没关中,官军也剿杀不得。
想到家中年迈的父母随时可能有危险,吴霄不由忧心忡忡。
须知流贼每到一地,最喜屠戮大户——虽说吴家平日积德行善,架桥修路,造福一方百姓,在关中颇为声望,然而流贼流贼,流动四方为贼,烧杀抢掠起来,可不管你是黑是白,一刀杀了便是。
吴霄在西安府城见府城防务松懈,几位主官还在相互扯皮,吴霄生性纯孝,偶尔性情急躁,不似林宇那般沉稳,又不如沈炼那般狠辣,所以没精力去刺杀这几个贪官污吏,在西安府逗留五日,便率几十名手下奔赴三原。
中间还发生一个小小插曲,吴霄在鼓楼大街遇到个被人毒打的少年,那少年带着个妹妹,为了妹妹不被卖到青楼,少年和几个本地商户口角,被几名壮汉打得半死。吴霄看不下去,带人一顿拳打脚踢打回去,只把对方几人打的鼻青脸肿,然后丢下几两银子,把兄妹两人救走。
吴霄等人出了西安城,沿官道走了二十里路不到,便遇见一伙拦路抢劫的流贼,吴霄一眼便看出这些盗贼是西安府溃兵,在经历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后,五名盗贼被中卫卫队轻松杀死。
吴霄越想越觉得后怕,马不停蹄,当日便赶到三原城。
听守城土兵说,流贼还不曾攻打此处,三原游侠才长长出了口气。
判断父母平安无事,他先不急着回家,而是来了城东城隍庙,经二道牌楼,至棂星门,穿过戏楼进入庙院,大殿坐落在高台上,单间双槽平面,单檐歇山顶。飞檐落霞,鎏金映彩,宏伟壮观,气象森严。
吴霄焚香举过头顶,跪在城隍面前,为三秦百姓虔诚祈福,十几名卫兵持刀警戒。
“皇天在上,庇佑流贼早日平定,庇佑三秦百姓风调雨顺,今献各类法器贡献·····”
少年和妹妹从城隍主持手中接过纸钱香烛鬼仗、法印、令牌、法水之类的法器,帮着吴霄在香炉在点燃。
李自成望着城隍神面前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看见往年老家米脂县风调雨顺的日子,看见了被饿死的爹娘接过自己递过去的蒸饼,狼吞虎咽的样子。
注:
1、何乔远:《名山藏》卷36
2、直到万历十八年(1590年),明廷才批准了一系列旨在使宗室人员自给自足的改革措施,包括放宽无衔宗亲成员从事各种职业的禁令。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朝廷才最终允许从六品的总事成员参加科举考试。不幸的是,这种职业限制上的放松来的太迟了。
第369章 笑容
江流儿望着营地升起的火焰,热浪灼烧人心,感觉半个库页岛都要被火光照亮。
“烧吧,烧吧,把罗刹鬼都烧死。”
松下半蹲在江流儿身前,眼睛忽闪,充满好奇的打量这个冰与火的世界。
江流儿又给它喂了两块鱼干,虎崽低吼两声,顺从的爬在江流儿脚下。
“今日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如果你能长大,一定要长成一头猛虎,走路起来虎虎生风。”
营地那边传来罗刹鬼惊叫声,冲出营门的罗刹鬼纷纷用火铳还击,他们站在河边对着山坡一阵乱射,可惜都没什么准头,倒是有几倒霉蛋踩中老钱刚才埋设的地雷炮,迸飞的瓷片将他们身体打得千疮百孔,罗刹鬼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倒在了血泊里。
半个时辰前,仅存的三名开原夜不收合力干掉了营地外围的两个明哨,一个暗哨,最后一把火烧了罗刹鬼的火药库和皮草库。
三人分散开来,老钱忙着埋设地雷,阿勒萨隐蔽起来放冷箭。
哥萨克人被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震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几个光着屁股的哥萨克人跑到河边,不顾河水冰冷刺骨,舀起河水救火,他们昨夜刚喝了伏特加,晕晕乎乎笨拙的像头熊,和旁边火铳手撞在一起,水从水桶中泼洒出来,将火绳枪药袋打湿。
阿勒萨举起大弓,对着乱成一团的哥萨克人,一箭一个,连续射杀三人。
对面索性不再救火,所有人都拿起了重型火绳枪,排成严密阵线,一步步朝阿勒萨所在的方位前进。
他们一边走一边发射火铳,一时之间,火铳声噼里啪啦,响彻整个河谷。阿勒萨周围的树干被铅子打得木屑横飞,女真人蜷缩在灌木丛中等待时机,等罗刹鬼换弹药时便起身逃走。虽然这种希望颇为渺茫。
江流儿抬头望见野人女真所在的位置被白烟弥漫,不禁为这个朋友担心,不过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流儿趁乱找到关押索伦人的位置,用手中短弩射死杀死一名看守,用腰刀将牢笼劈开,在哥萨克人赶到之前,从牢笼中放出了被关押的索伦族头领。
三个索伦老人人用索伦语对江流儿表示感谢。
江流儿也不管有没有听懂,只是连连点头,骄傲的指着他的臂章,对其中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道:
“应该的,应该的,我是开原兵,都是应该做的。”
说着,他将三个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索伦族头领带到山坡安全位置,然后开始给自己燧发短铳装填弹药,准备冲过去营救阿勒萨,和罗刹鬼拼命,刚走几步,却被那个慈眉善目的索伦老大爷抓住:
“!(小伙子,你把路走宽了·······)”
江流儿听不懂老爷子在说什么,见他眼中露出慈父般的表情,连连点头,对老大爷道:
“好好好!应该的!都是应该的。这里还有些鱼干和牛肉,还有水,都是给你们吃的。”
江流儿将三名首领安顿下来,伸手将怀里的椰瓢和鱼干都掏出来,给三位索伦老人留下,见三人一动不动,便做出手势示意他们吃。
“吃吧,我再去罗刹鬼那边抢一点回来。”
江流儿紧了紧钲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真实年龄更大一些。
“要是我没回来,就把这头虎崽带回你们寨子里,养活它,开原大军很快就来,这群罗刹鬼活不了!”
小虎崽松下看到小鱼干,忽闪着眼睛就要上前去抢,江流儿大声吼道:
“不是给你吃的,坐下。”
虎崽乖乖蹲下,抬头望向眉清目秀的索伦老大爷。
此时远处传来哥萨克人密集的火铳声,江流儿连忙将火铳别在自己钲带上,弯腰贴着荒草,朝火铳声位置潜行。
松下见江流儿跑过去,也要跟上,江流儿回头对虎崽低吼一句。
“罗刹鬼连人都吃,你这细皮嫩肉,它们更爱吃。”
松下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待江流儿走远,又跟了上去。
江流儿沿着灌木丛朝河边营地靠近,刚走了几步,头顶上便嗖嗖传来铅子乱飞的声音,他还在担心是不是罗刹鬼发现自己,抬头不经意间望见十几步外,黑压压一排罗刹鬼举着火绳枪,朝自己这边逼近。
江流儿弓着身子不敢抬头,已经能听到罗刹鬼咒骂呼喝声,脚步踩在枯树枝的响声仿佛近在耳边。
他摸了摸身上,两颗手雷早已经扔出去,只剩下这把燧发短铳和一把匕首,他左手攥紧匕首,右手食指搭在火铳上,伏低身子,猛地吸了口气,准备做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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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卫所兵梅间尺跟着援军抵达京师广渠门,他们还没见到传说中的护国公,便被张春一番痛打,张春家丁一个冲锋,便打得吕同知和他的卫所兵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吕同知也有家丁,可惜他的家丁数量太少,而且明显不是张春家丁的对手。
估计是担心城中开原军乘势出击,张春没有对这支最先抵达的援军穷追猛打,吕同知得以捡回条命来。
此战叛军斩杀卫所兵一百多人,俘虏五十,吕同知带来的一千多援军一下子就折损两成。
吕同知露出一幅痛哭表情,他最后一点家丁也全部搭进去。
“沈兄弟,这……”
此战给叛军极大勇气,张春见援军都是这德行,可见开原军也不过如此,是自己从前多虑了。
既然能轻易击败卫所兵和开原军,想来刘招孙也没什么威胁。
想到这里,张春果断开启了第三轮议和行动,这次叛军给出的条件几乎没有,态度也变得强硬许多,要求护国公必须立即退出北直隶,同时要放弃在山东的驻守。
卫所兵梅间尺对这些朝廷大事所知不多,他只是跟在沈炼后面,等待时机,给这位杀父仇人致命一击。
机会终于来了。
沈炼率吕同知的一队溃兵被逼到永定门城下,在确定是援军后,永定门瓮城缓缓打开,遍身是血,精疲力竭的沈炼走在队伍前面,带着几百名残兵败将由甬道进入永定门。
梅间尺一步步走到仇家身后,此时背后传来军鼓之声,渡河之后埋伏在瓮城周围的张春家丁忽然一起发动,乘着卫所兵进城,从背后掩杀过来。
幽暗深邃的城门甬道中,梅间尺将死人身上的血涂在自己腿上,拎着把腰刀,一瘸一拐来到沈炼左侧。
沈炼注意力都在溃逃而来的卫所兵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侧边这个“伤兵”。
寒光闪过,沈炼下意识举刀格挡,却拔出半截雁翎刀,这才想起刚才和张春家丁鏖战,那把刀早已崩断。
“沈百户,还记得泰昌二年十月的天津卫吗?你杀了我爹,放了我,要我以后找你报仇,今天,我来报仇了。”
第370章 离别(沈炼之死)
沈炼捂住汩汩流血的腰身,挣扎着对林宇道:
“林宇,不要,杀他。”
林宇如狂暴巨兽,抡起狼牙棒,一棒下去,梅间尺举刀格挡,单薄的腰刀如何挡得住几十斤重的狼牙棒!
腰刀震断成两截,眉间尺被弹飞出去远,再抬头时,已是口吐鲜血,活不成了。
“爹,孩儿终于为你报仇了!”
林宇一跃而起,稳稳跳到卫所兵面前。
“死!”
狼牙棒再次挥下,眉间尺仰脸含笑。
碎裂的骨骼伴随迸飞的血水,模糊了林宇的眼。